这程姓之人一口气说了许多话语,杨青峰躲在神台之上山神背后的披风之中,耳中所听句句不落,心思先前便听左金王昨夜借机要对横天王动手,便是因了这一个什么盟主之位,眼前这一行人,听他等自说,也是十三家七十二营内中的一家,名为左五营,连夜乘黑而来,却原来也是在觊觎这一个盟主之位,欲要乘了左金王之死,收地蛟营为自己所有,丰展自己的羽翼,却又心怕李闯王大顺王不许,不过这程性之人倒不失是一个明白人,虽是存了觊觎之心,所行却也能以大局为重,不是为了私利便不顾一切的万恶之人。”
却听上首那人道:“程兄所说甚和我意,只待天明,我等便上去栖凤岭上,只作吊唁驰援之意,且不可心急露了形迹,一切静观其变再做计较。”
身坐下首的年轻人按捺不住,道:“我等既是乘夜一路急赶至此,为何不便此时一鼓作气上去山上,却要待到天明,却不是让人扫兴!”
程姓之人忙道:“贤侄切不可心急,我等如今既是要将身只作吊唁驰援之意,如此急迫,只怕会露了形迹,让人所觉反为不美,明早我等只以平常之势上去山上,见过各路当家,衡量了态势,再听当家的吩咐号令。”
杨青峰缩身披风之中,见这一行左五营之人商议妥当,撤了门外岗哨,在庙中歇身,只待天亮,便要上山,忙自屏息静气,大气也不敢出,只怕为庙中这一众人察觉,自在心中寻思,待到天明,他等上山,我便悄悄将身远远随在他一众人身后,何愁寻不到那地蛟营的所在?过不多时,耳听有悉悉索索之声,忙小心翼翼将眼从山神腋下望出,只见庙中之人各自身起整拾装束,相继出屋,心下一喜,心思定是天色将明,这一众人欲是出发上山。便要将身从神台之上跃下,只在一瞬之间,又立时止身,只因心中忽地想到这一众人行事十分谨慎小心,刚刚在庙中议事,便是在屋外设了岗哨,此时刚刚身出,我便跃身而下,如是为他等知觉,一切尽都是要毁于一旦。
杨青峰待那一行人稍稍去了一时,下了神台,拾了庙中屋角地蛟营那数名逃身之人离去之时弃于地上的衣革,穿在身上。先前杨青峰在神台之上眼见那数名欲要逃身的地蛟营兵勇,弃了所着十三家七十二营中人军兵所着装束,便是早在心中生了此意,着了此装在身,上去地蛟营中,正可借此隐身,此时地蛟营中一片混乱,定是难以为人察觉。
杨青峰收拾停当,将身出了庙门,那一众人早已不见了影踪,此时天刚泛亮,眼中已可辩形见物,杨青峰拿眼一寻,见庙旁有一道山路稍阔,曲曲弯弯,蜿蜒所盘之去似正是绕向山顶,再是细细一瞧,见那山路之间尘灰遍布,两旁杂草树叶之上亦有积落,心中立时便是明了,这几日未曾下雨,前夜左金王带了许多人马,欲要一举借机灭了横天王,来回定然便是沿的这一条山道行走,众足所踏,起了许多灰尘,飞扬落于树草叶上,沿这一条山道上山,定是不错。当下抬腿举步,向上攀行,爬不到一时,只感气喘难继。
这山不高,却是异常陡峭,地蛟营将寨扎在山上,也是欲要倚仗山势之险,如有官军仇家来攻,倚了地势,易守难攻,便先自已是有了三分胜算。
杨青峰一路攀爬,心上暗暗留神,只怕背后或是山上有了来人,便要极早隐身,在这路中为人所遇盘问,虽是穿了十三家七十二营兵丁的衣衫,只怕也是难能圆的其说。行了个多时辰,环环绕绕,越来越是凶险陡峭,看看到了半山,顶上忽有一道寨门阻了去路。杨青峰不敢上前,将身隐去路边林中,细细而看,只见寨门紧闭,见不到其上之人,却寨门所立之处,两旁俱是悬崖峭壁,势如刀削,非是从寨门之入而不能上。
杨青峰伏身乱石树后,寻思许久,心中想不出计策,苦于对地形不熟,也不知其它之处是否可有小道上去山上。正在焦急,忽见山下来路之上继身而来数人,身势迅疾,显然俱是身负武功之人,至那寨闸之处,一人上前叫门,杨青峰听他自报家门说是十三家七十二营前七营之人。那人刚始出声,寨闸之上便有数人现身,探头向下张望,一人正在出声向寨门之下所立之人索要腰牌,便听另一声急道:“原来是前七营的祁老英雄,快快,开了寨门!”
原来上去山寨,尚需腰牌,杨青峰却是没有,这几人是前七营之人,这内中的有一姓祁之人,为寨上那人认识,杨青峰也不知谁是祁老英雄,想是这一行人中的一个老者。
寨上之人慌慌下来开了寨门,杨青峰眼睁睁看那一行人为寨上之人迎进寨去,又将寨门关了,心中焦急,却是无奈。
杨青峰身隐在林中,想不出计策,又过许久,看看日过头顶,心中越发焦燥,其时又见有两拨人马叫了寨门,验过手牌,将身入去内中,寨上之人复将寨门严严实实关了。
杨青峰昨夜在山脚庙中食了供品,虽是肚中不饿,却是口中干渴,又伏身林中,身上蚊叮虫咬,自是有一番别样之苦,看看日头偏西,寻思只有待天色暗黑,将身近去寨边,且看能否混进寨中。正在寻思,忽见那寨门自开,寨中涌出一伙人来,约有三四十人之众,为首一人在前引领,道:“各位兄弟且都精神些,我地蛟营今日出了如此大不幸,为今唯有依了闯王做主,方可为我家主子报仇,各位且都打起精神,随我去接闯王,不可怠慢。”
杨青峰心中一凛,心想这个李闯王果是声势非比寻常,这山上之人听的他来,竟要派人下山去接,刚刚上来数拨人马,想来也是十三家七十二营中人,也不见山上之人如此,早闻那个李闯王大名,听他今日也要将身来了此处,自也是为着左金王身丧之事,我正可借机看一看这人是何许模样,是否果如世人传言之形。又见那一个形似头领模样之人在前,引了身后众人,俱是身着十三家七十二营军士衣衫,心中忽地一激,便自想起一计,寻思虽是如此十分冒险,眼下却也别无他法,唯有如此。当下悄悄将身爬近路边,在一块石后将身隐了,只怕为路上行走之人眼睛见的,极力将身圈缩,只待刚刚下山去接李闯王的一众地蛟营之人回身。却越是心急,愈是时慢,直至天色暗黑,也不见那一众人转身。杨青峰心下反倒渐渐静了下来,自思虽是待得时久,却天色暗黑,正可依了心中所想,将身伺机混去寨中,只此之机,必要成功。
杨青峰又待一时,忽见足下林间光亮透照,十分耀目,心中不由怦地一跳,心想这一众人终将身返回来了。忙竭力稳了心神,不敢探头去看,只聚精会神以耳辩声,却听不到行人嘈杂之声,心不不由疑惑,小心翼翼探了头去向外一看,心中不由啊呀一声,只见火把齐举,晃如白昼,一人行在最前,便是白日领了那一众地蛟营之人说是下山去接闯王的头领,却在其后行有一人,头戴一顶宽边红色毡笠英雄帽,上撒一撮红缨,甚是显眼,面如赤金,莽身蛮腰,披一件面黑里红的披风,腰间斜挎一把腰刀,手抚刀柄,即便是身上陡坡,也自从容不迫。
杨青峰这一眼所看,虽是不曾听人口说,心中便想这一人定然便是那李闯王。
在这人之后,又有两人,杨青峰却是识的,一人便是不曾与自己结拜的兄弟李岩大哥,另一人却是与自己交过手的刘宗敏,其后之人,杨青峰却是再无一个认识。
只那一个地蛟营的头领行在先前引路,剩余地蛟营军兵尽是行在最后,人人尽是神情恭谨肃穆,俱不敢出声,愈行愈近。
杨青峰再不敢探头去看,只以脚步之声去辩,耳中听的脚步声已达了身边路上,络绎不绝,又渐行渐去,杨青峰方始再敢探头,果见最后一名军兵正在身过自己隐身这尊大石之旁。
杨青峰心下奋然,待他身过,忙小心翼翼将身一闪,出了大石之后,将身去到路上,悄没声息随在那一队人马之后,又身着十三家七十二营军兵衣衫,神不知鬼不觉,竟不为人所察。到了寨门之下,守门军兵也未识的端倪,还只道杨青峰便是这一行下山去迎接闯王的兄弟。
杨青峰随了大队人马,便将身进了第一道寨门。杨青峰身前所行军兵偶是回头,陡见杨青峰,面上稍有疑惑,却一放眼也是见着杨青峰身上所着衣衫,那疑虑顿去,想也不再去想。杨青峰随在这一行人之末,又过两道寨门,眼见离山顶已近,再又进了一道寨门之后,便见寨上灯火通明,寨门之上立了许多人众。
杨青峰偷偷拿眼去看,便知是日间自己伏在林中隐身之时,从山下上山而来的十三家七十二营各营各家之人。
这李闯王在十三家七十二营之中果是极有威势,今日来此,许多先到一步至此的十三家七十二营中的当家都要来躬身迎他。一众人俱是抱拳做揖,互礼寒暄,杨青峰不敢多看,只怕为刘宗敏或李岩大哥识了面目,只底眉顺目随了众人,入了寨内。
众人将李闯王让在最先,上了几十步台阶,忽地又是一停。
杨青峰在后拿眼悄悄去看,只见这几十级台阶,陡峭势急宛如天梯,在那台阶尽头之顶,先行一众十三家七十二营的头领又似在相互礼恭谦让,便即四散而开,随在后面的地蛟营兄弟方始在阶梯之上进身。杨青峰随在最后,上了台阶之末,只见眼前忽地一阔,原来在那台阶之上横旦一方平地甚阔,尽以青石板铺地,四围圈围青石栏杆,其东所连,数栋屋群倚山而起,重重叠叠,直至山顶。青石坪上早置的有椅,刚刚众人谦让,将李闯王让在上首,众人尽都在两旁坐身,隐隐便似将李闯王视做十三家七十二营的大当家一般。一众下山迎接李闯王的地蛟营军兵,将身上了石坪,便似有人指使一般,将身一开,四散立在那一方坪地四围。
杨青峰也将身散在一角,拿眼偷偷一看,心中不由惊出一身冷汗,那一众四散圈围着石坪的地蛟营军兵,人人执的有兵器在手,或长矛,或大刀,只自己一人手中空空无有一物,先前随在众人身后不觉,此时立身坪地之周,甚是显眼,所幸其时众人刚刚落座,神情尽都停留在这一众各家头领身上,不曾留意四围。
杨青峰自知不妥,忙将手抚肚腹,做一个内急之势,匆匆离了这一个石坪,却是不知该向何处迈步,眼见那东向屋群之角暗黑,不及细思,急将身斜下里向暗中奔进,寻到一丛树下,只怕有人生疑,假意蹲了身子,做解手之状,双眼暗中四下里去看,却听有人笑骂道:“你这个吃货,一天就只知贪吃,却又随处便溺,当真是一点规矩也没。”
杨青峰心内兀自吃了一惊,心思这暗中果是隐的有人,尚幸我穿了他十三家七十二营的衣服,他还只当我是十三家七十二营中人,当下忙假意将身向更偏更暗之处移了移。过了一时,只听暗中那人道:“你这人好吃又懒,拉屎都是磨磨蹭蹭毫不利落,今日许多当家的都来寨中,莫不要误了招待客人。”一边说,身形移动,杨青峰见暗中一人走出,自向那石坪之上走去,心知他是黑暗中未能辩识的清楚,只将自己当做是他自家之人,是以有此之说,不敢怠慢,口中假意道:“就来!就来!”口中说话,一边将身急急向暗中去得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