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毅咂巴咂巴嘴,笑道:“这惊喜可真的又惊又喜。”
杨孟君看了眼李毅的侧脸,嗓音轻柔且平淡,就好似向家中长辈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多谢陛下不远千里去唐门看望微臣。”
李毅无所谓地摆摆手,“要说谢的也该是我,你所做一切都是为国为民,说到底最终受益的还不是我李家?我去看看你,又有何值得道谢的?”
杨孟君笑了笑,“有星河昭昭入我朝,就算接下来的北伐战役扬威军按兵不动,以赵星河只威,也能平定剩下的半壁江山。”
李毅敛起了笑意,沉思着拂了拂胡须,“任人唯贤,这点我做的不错。但我有个最大的缺陷,就是能识人用人,却不能御人。与此相比,我还是希望你能率领扬威军把杨家大纛亲自插在洛阳和长安城头。”
杨孟君打趣道:“陛下担心赵星河功高震主?”
李毅放声一笑,答非所问道:“滚滚黄沙,衮衮诸公。只要身居高位且功高震主者,几乎都会生出异心来。但你不会,也只有你不会。”
杨孟君听后久久不能言。
只是双手插的更深一些,好似以他现在的身子骨,经不住这夜半凉初透的夜风。
李毅伸出一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世人都在猜测我会如何如何对你,又是如何如何防你,但你我心知肚明。你不会做出那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事,我更不会飞鸟尽良弓藏。”
说罢,这位九五之尊停顿一瞬,补充道:“我已经派人去天青谷请柴谷主前来临安,到时让她再给你诊断一番,尽量把体内余毒早些清除。你使不出武功来,我可睡不踏实!要是哪天那个所谓的孤鸿剑客丧心病狂到独闯皇宫,没有你的坐镇,我怎么能放心的下?”
杨孟君欣慰一笑,“他可没那个闲工夫。”
李毅疑惑地哦了一声,悄然看了眼杨孟君的眸子,没有追问。
驿路尽头缓缓传来阵阵马蹄声,声音虽不大,但在这静谧的夜幕下尤为惹人注目。
李毅和杨孟君不约而同地望向前方,一束微弱“火星”渐渐映入视野,几个呼吸的功夫,一道连绵到天地另一头的火光帷幕彻底照红了半边天,如那灿烂银河。
李毅哈哈一笑,“这就是扬威戎敌之军容?”
杨孟君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哈哈,走,虽我去迎接星河昭昭!”
当李毅两人站在这两万大军前方三丈时,所有甲士,包括吴冲等将领,纷纷单膝下跪,齐声喝道:“末将拜见陛下,参见世子殿下!”
其音宣扬数十里,惊飞了两旁树林里沉睡的夜鹦,震散了好奇来此一观的闲云。
“平身!”
“谢陛下!”
其中两道身影鹤立鸡群,只是对着李毅微微抱拳躬身,并没有行君臣之礼。
李毅直直冲着他们两人走去,站定,理了理衣袍,“见过孔先生,赵将军。”
“参见陛下。”
李毅豪迈一笑,把积郁在胸中十数年不得之意通过这一笑统统还给了这天地,“朕得星河昭昭,登神州之中,揽天下之胜指日可待!从此皇庭复起,乾坤清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星河昭昭对视一眼,心悦诚服地深深作揖!
......
南唐历太初七年中秋,秋露霜凝,阖家团圆,对月饮酒,不盛自欢。
这一日,徐瑾辰,刘涛,王熠宁,联袂归朝!
桂花酒,艾草香,百官朝拜,天下太平!
八月十六。
当杨孟君身着一身月白蟒袍,和吴冲并肩跨出辅国将军府时,原本熙熙攘攘的武科巷瞬间寂静了一瞬。
巷子两旁探出无数颗脑袋,有将种子弟,也有门阀千金。无人不感慨那白衣白发男子的伟岸挺拔。
刘涛好似心有灵犀一般,在杨孟君两人走过征东大将军府时,也大步走了出来,和吴冲一左一右宏伟着为中的那个杨姓男子。
与此同时,庙福巷也是同样的光景,徐家爷孙,王家爷孙,还有客居在王府的左良玉...
无数达官显贵如过江之鲫一般涌向那座巍峨皇城。
皇宫正门口,穿过墙洞,一道和煦晨曦照耀在身上,东方玄机抬头向北望了望,挥退了所有属下,独自一人走向站在玉阶之上的那个老人身旁。
这位誉享江南的理学宗师对着东方玄机微微点头至意,“以后就看你的了。”
东方玄机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淡然道:“郑大人可有遗言要交代?”
郑夫秀叹了口气,好似着温和的阳光太过于刺眼,他眯了眯眼睛,“从大唐鼎盛到落寞,再到重新崛起,这种经历可不是书中所能读到的。读书人三不朽,立功立德立言,我着一辈子,除了留下些许满腹牢骚之语之外,也没什么给后世读书人所贡献的。所幸,在老死之前,还能用这条残命给后世书生树一道警戒碑。遗言,可有可无了。”
东方玄机没有说话,和他并肩而立,面对旭日初升所带来云蒸霞蔚的壮观景象。
率先到达的是徐仁寿和王鹤两人,兴许是他们乘坐马车的缘故,比其他人快了几分。
徐仁寿抖了抖长袖,看着前方隐约可见的金銮殿,笑道:“功成身退就在此时!”
王鹤面皮不动声色地抖了抖,“决定了?”
徐仁寿反问道:“不然?”
王鹤笑笑不说话。
两人看了眼前方的郑夫秀和东方玄机,王鹤解释道:“我再撑段时间。”
徐仁寿翻翻白眼,“随你。”
徐仁寿有意无意落后几步,等徐瑾辰上前后爷孙俩才一起登阶,“还没打赢秦敬山?”
徐瑾辰无奈道:“明知故问嘛?天下十大名将,岂是浪得虚名?”
徐仁寿笑着拂了拂胡须,“爷爷我啊,做官差不多也到了极致,就等你也被评为十大名将,咱们老徐家可就真的名垂千古喽。”
徐瑾辰欲言又止,不由地轻皱眉头,他每回来一次,自己爷爷就苍老几分,原本不苟言笑的性子也慢慢开始变了,变得絮絮叨叨...以前和老爷子聊天,总是三句不离天下大势,可现在,自己昨天踏进府门的时候,老爷子上来就问:“咋样,这一路走的累不累?江陵城可有你钟意的美酒佳肴?”
徐瑾辰现在才蓦然明白,他爷爷,也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