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孟君成为大唐帝国新任镇国公一事,除了观礼的百官之外,朝廷只是在古阳广场贴了一副巨大皇榜诏告民众,并没有大张旗鼓地举办什么游行谢礼。杨孟君的继任大典,可谓是三百年来历代镇国公中最简单的一场了。
春节的脚步渐渐临近,整个临安张灯结彩,门上一个倒挂的“喜”字尤为惹人喜爱。
今年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南唐平定西蜀,把疆域扩大两道之地,东临东海,西接西夏,南达南诏旧土,除了中原和关内陇右两道之地以外,整个南方地区彻底光复。又有杨孟君继任镇国公,东方玄机破例被擢升为尚书令,还有星河昭昭入临安...
单以人才济济来说,如今的朝堂已经彻底超过了三百年来任何一个时候。
民众对接下来的风云变幻也十分好奇,是数十万大军一举跨过秦岭淮河直捣东都洛阳,还是兵出函谷关,收复旧都长安?
但明眼人都知道,以当下的局势,南唐不管怎么打,都是占尽先机的优势,哪怕兵分两路也是平势,收复两都已经指日可待了。
树欲静风不止。
任谁都没有想到,杨孟君继任镇国公后的第一件事,并非承继祖业领军北伐,而是带着一百位剑士由临安开始,马蹄兵锋直指江南以南!
南唐历太初八年二月...
杨孟君前脚刚出临安还不到一日的工夫,刑部大理寺丞便在早朝上谏,“臣接到举报,尚书省右仆射郑夫秀这些年来贪赃枉法,收贿无度,上不修国理,下不达民情。臣请命,彻查郑家满门,以正唐律!”
按律,大理寺丞分属刑部,乃郑夫秀嫡系手下。就算郑夫秀真的有罪,也应该又中书省接手,再由门下省派出钦差大臣负责此事,但李毅好像并没有墨守成规的意思,轻飘飘交代一句,“那就由你彻查此事,收集好证据再呈与朕看。”
奇怪的是,从头到尾郑夫秀一言不发,面容尤为平静,既不反驳,也不认罪。
满城风雨惶惶,郑夫秀年少读书,学究天人,乃是整个天下有名的理学宗师,这么一个深受儒家文化侵染的老夫子读书人,会做出这等不仁不义之事?
甚至有人言,这是尚书令和右仆射大人之间的权势之争。
但仔细一想东方玄机也没有这个必要。洛林辞官之后,那时的东方玄机资历名望都不足以撑起尚书省,郑夫秀只是顺势而为,在东方玄机崛起之前给他遮风挡雨,而东方玄机如今既已身为尚书令,又何必做出这等过河拆桥的勾当?
郑府之中,檀香袅袅。
两个老人盘膝相对而坐。
郑夫秀微眯这眼睛面容古井无波,不时端起面前竹杯轻饮一口茶水。
坐在他对面的老人,看起来比郑夫秀稍微年轻一些,须发花白,精神也更抖擞。
“你我争了大半辈子,本以为你入朝为官,我便赢了。可没想到啊...到头来还是我输了。”
郑夫秀听着老友地感叹,放下茶杯道:“未必啊...应该是从我入朝时你输了,到最后你赢了。”
嵇盛茂眼里闪过一丝疑惑,随即便释然会意。
“你入朝时,负了半生圣贤书,但也走上了为天下寒士立命的路。输了个人,赢了理念。现在你为天下寒士而死,从此给他们立下一个门槛,也给他们开了一道龙门,从对后世的贡献来说你赢了,但你从此也背负骂名,遗臭万年,却又输了。”
郑夫秀抬了抬眼皮,“输赢真的那么重要么?”
嵇盛茂洒然一笑,“也对,是我太着相了。你死后,族人怎么办?”
郑夫秀笑了笑,说道:“东方玄机和杨孟君答应过我,会护佑他们度过安稳一生。至于我此生理学思想,自有后世读书人来继承或者批判,不由我族人发扬光大。”
嵇盛茂叹了口气,“你倒是看的开朗。不说杨孟君从不问朝事的懒惫性子,就说东方玄机这个心里只有大局的读书人,你就真放心的下他不会因为把你死后的利益最大化给你郑家满门抄斩?”
郑夫秀看着他摇头轻笑,“不会,就算生性凉薄的东方玄机想挥屠刀,杨孟君也会拦着。”
“你就这么相信杨孟君的为人?”
郑夫秀没有言明他到底信不信任杨孟君,而是说道:“大柱国是一位真正的仁者!”
嵇盛茂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是啊,从他出世到现在,疆场杀伐数载,死在他手上的儿郎没有十万也有八万,倒不失为一代仁君。”
郑夫秀端起杯中茶,饮酒似的一饮而尽,“死我一人而安社稷,哪怕背负千古骂名又如何?”
嵇盛茂叹了口气,“有一礼,我放在心上,等将来的天下局势真如你所想的那般发展,我再到你坟头亲自给你祭酒。”
“酒?还是倒茶吧,再烧几卷经书给我就再好不过了。”
两人相视一笑,郑夫秀洒脱开朗,嵇盛茂悲怆孤寂。
世间万般苦,亲眼看着老友走向不归路却无能为力,也是一大苦吧?
按行程,杨孟君本来直往东南建州方向,却突然改道而行,往西北洪州而去。
洪州...可是郑氏一族大本营啊!
杨孟君这一转道,所有人心里都不自觉慌乱了起来,莫非郑老夫子真的有罪?要不然为何大柱国殿下都要亲自走一趟?
杨孟君为何率领百骑出朝堂入江湖,真正的目的只有寥寥数人明白。更多的大臣只是以为大柱国殿下继任镇国公之后巡视天下而已。
可现在看来却不尽然啊...
洪州州府西北数十里外,有一江一山,江为赣江,山为青云山。
这一山一江两岸之地,孕育了无数名流世家,又因为江南道文风浓郁的原因,这些士族或多或少都侵染文理之道,其中最出名的便是号称江左嵇理,山右郑学。
而这“江左嵇理”,便是嵇氏一族的所在地,嵇盛茂便是嵇家当代家主,这几十年来嵇郑两家关于理学之争更是闹的沸沸扬扬,名扬四海。嵇氏家主也和郑老夫子并称南天一柱,但随着郑夫秀拜官临安,郑氏一族这才压过嵇氏一头。
扬眉吐气了数年,郑氏一族一些年轻子弟哪怕在道上走路,步子也迈的开,龙行虎步,好不自信。
可这几日...先是刑部大理寺携圣旨彻查全府,然后是中书省一位官员被任命为钦差大臣坐镇于此。
但今日...当那白头男子策马至府外的时候,郑氏满门终于收敛起了平时的趾高气昂的样子,如霜打的茄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