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建国呆呆的回到自己的宿舍,躺在床上,闭上眼,双目无神,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记忆回到几天前,苏建国本想着回到老家收拾几件衣服,却没曾想父亲正是扛活回来。
望着一身狼狈的父亲,苏建国跑到父亲身边,“爸爸,您这是……”
“这小丫和小虎要上学了,我报社的工资不多,就请了几天假,过来扛活。毕竟马上交学费了。”苏建国父亲的话让苏建国的眼睛瞪大。
“爸爸……您……”苏建国这三年以为自己勤工俭学就能减缓父亲的压力,没想到一点作用也米有。
“过几天我就回去,这几天你有空帮你妈妈翻翻地吧?”苏建国的父亲说道。
苏建国呆呆的点着头,跟着母亲下地的那一天,母亲望着人家年轻力壮的儿媳妇,羡慕的说道:“要是咱们家有这么健壮的儿媳妇就好了,还有个伴儿跟我料理哦啊天。”
“妈妈……”苏建国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母亲,“您说什么呢?”
“没……老大,我不过是感慨罢了,咱们赶紧插秧吧,也好赶上来年的瑞雪。”苏建国的母亲笑了笑。
可是苏建国望着自己沧桑的母亲,他的泪水涌了出来,三年学习,没有改变家里任何现状,反而……成了这样吗?苏建国有种心里崩塌的感觉。
此时苏建国恍惚中想起自己离开诸暨厂子的时候,大妹苏建英将一沓钱递给他,“哥,别让爹娘再扛活了,天冷,这市场上,卖菜也卖不出几个钱。眼看弟弟妹妹就要上学了,这些钱还可以交一部分。”
苏建国看着自己大妹妹这懂事的模样,呆住了,这个时候苏建英终于有了泪水,“大哥,你这些年在学校读书,可是爹娘为了我的学费而白了很多头发。我能赚钱,咱家也不缺我一个读书的孩子,咱还是把机会留给弟弟妹妹吧。毕竟……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我一个文科生,没有多大出息的,也不想让爹娘为了我再费心了。”
苏建英眼泪扑簌簌落下,这一刻苏建国才明白,自己的大妹不是因为不想读书而工作,不是因为天赋而出来工作,而是因为家里承担不起那么多孩子的学费!
而他,作为家里的老家,从未为这个家做过什么。
“妹妹……我……或许能帮你……”苏建国还想说什么却被苏建英打断。
“大哥,我也许不会是个读书的好孩子,但是我也是家里的大丫头,该肩负的责任,是无法逃脱的。而我不愿意逃避,所以我会尽我所能帮这个家的,但是,哥我若回去,爹娘就会跌回劳累的地步了。你知道……咱爹娘都是上山采草药,自己胡乱吃药治病的吗?咱家,连感冒药都买不起。”苏建英带着泪笑起来。
“我……”苏建国垂下了头。
“大哥,寒门出孝子,可是谁又知道贫家多眼泪呢?苦难不是让我学会了懂事,而是责任逼着我提前放弃我自己的理想。大哥,我不是不爱读书,而是我觉得我读书的东西,与我们家格格不入,而是我觉得我读书的东西,无法让这个家改变家境!哥……如果读书改变不了家贫,那么读书有用吗?”苏建英问着苏建国。
苏建国被自己妹妹这句话问的傻了,是啊,如果读书改变不了家贫,那么读书有用吗?
“哥,你一直读铁路技术,我也知道国家铁路未来的发展。可是哥,你是谁家的孩子?你有什么资格成为那个潮流中的中流砥柱呢?你又有什么天分成为那个潮流中的一代人物呢?你和我都是寒门,出身寒门的!我们连英语都看不懂,我们连城里人习以为常的东西都是新鲜陌生的!我们这样的人,如何成为有用之人呢?不过是扫了文盲,不是个睁眼瞎罢了。”
苏建国被苏建英睁眼瞎和寒门的理论说的心里摇摆了。
苏建英望着苏建国,带着期待,继续说下去,“哥,如果你真的期待给父母带来更好的生活,期待改变咱家的话,你还是留校赚点钱贴补家里,再娶个能干的大嫂,支撑咱家吧。咱娘没有多少体力做农活了。”苏建英转身离去。
苏建国望着自己的妹妹,眼睛缓缓有了泪水,留校?
他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去上海铁路局,却要选择留校吗?
为了眼前的工资,放弃自己的未来吗?为了帮父母轻快一下,毁了自己的未来吗?
不,他不想,可是他望着自己妹妹的背影,又如何能不摇摆呢?
妹妹说,如果读书不能改变家贫的状态,那么读书何用?妹妹说,我们寒门就是低微之人,没机会成为中流砥柱,又何必自寻烦恼。
苏建国摇了摇头不想记住妹妹的丧气话,可奈何,当他被父母说动去相亲的时候,受到了极大地刺激。
这是他村里一户姓魏的人家,这个女孩是魏家第八个孩子,有七个姐姐一个弟弟。
苏建国去见魏芳的时候,魏芳正在家里的院子里洗头发,那水顺着长发下来的模样,说实话,让他很心动,也让他有了少年人该有的,对青年女子的向往。
可当魏芳扎好头发,抬头看向苏建国的时候,苏建国没有感受到心动,反而像是被人看透了一般。
跟魏芳并排坐在魏家院子里的石磨上,魏芳歪头看向苏建国的第一句话是,“你在哪里工作。”
苏建国本以为就是相亲普通的询问,边说道:“铁路学校的学生。”
“会留校吗?”魏芳嘴角扯了扯,没有笑容。
“可能会。”苏建国不知道怎么往下说下去。
“听说你妹妹喜欢缝纫,你就没给她买个缝纫机?”魏芳问缝纫机的时候,苏建国还没理解。
“嗯。”苏建国沉默了,只以为是普通询问,却没想到魏芳诛心的话说了出来。
“那你家也没有自行车和收音机吧?”魏芳的问话让苏建国诧异的抬起头看向她。
“不会手电筒和暖水瓶也只有一个吧?”魏芳又问着苏建国。
“你想说什么?”苏建国已经感觉到不好了。
“那娘说咧,家里穷没有关系,只要人勤快就好。只是那凳子不是沙发而是乞求和破椅子,那电视机不是电视机,是人扮演的空箱子。我真担心,我一个眼神不好,把你家仅有的暖水瓶踢炸了,你恨死我呢。”魏芳凑近苏建国冷笑一声。
苏建国霍的站了起来,瞪着魏芳,“你这话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魏芳拢了拢还是有些湿的头发。
“什么字面意思?”苏建国有些气愤。
“三媒六聘,七十二彩礼罢了。”魏芳双手环胸的看着苏建国,“怎么?老婆本也没准备,就来相亲?”
“在你看来,相亲便是要彩礼?”苏建国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个女子。
“难不成喝西北风,听你唱北大荒?”魏芳的话可谓是犀利。
“如果你看不起我,咱们可以不谈!”苏建国想要离开,只听魏芳在身后嘲讽一句。
“没钱就当穷光棍,装什么大尾巴狼?”魏芳的话让苏建国气的跑回家。
可是一回家,看到父母希冀的模样就沉默了。
可是嫌事情不大的弟弟却把自己跟过去偷听到的话都说了出来,这一刻,苏建国看到自己父亲那委屈的泪光还有母亲那沉默的哭泣。
那对苏建国而言就是一种耻辱。
也不知道怎的,苏建国像是卯足了力气一般,让他的母亲再给自己提几个女孩,去相亲!
可是每一次,都是因着彩礼而谈崩。
尽管苏建国知道有些女孩并不是要求过分,可是彩礼一时之间,他确实拿不出,因为拿不出,所以他也感觉到了生活的压力。
这一刻,面包与玫瑰,谁更重要在他的心里徘徊。
苏建国坐在房子屋顶上,周围有着晒着的地瓜干。
就在这里,苏建国仰望星空,他想想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这么失败。
不过是几千彩礼,不过是收音机、缝纫机、自行车这老三件,而这些不过是1991年每个女孩都拥有的东西而已。
为什么他的家拿不出,为什么他这个男人拿不出?
是他的工资不足够吗?不,只要他肯留校,一年多的时间就有了。
但是,他有机会去上海铁路局了,那里的工资虽然没有学校的工资高,可是接触的是华东所有铁路高级人才啊!那是他成长的地方,更是他成材的地方!
那里或许有国家级别的重点项目可以让他大开眼界,甚至有机会接触和成长。
那里或许有赵城这样的老师会带着自己去接触300系新干线的模拟火车,甚至去研发基地参观和学习!
这些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这些是知识,不是钱能衡量的!
可是,他的家需要有年轻壮劳力,哪怕是女子的壮劳力!
可是他若是不选择留校,就没有钱维持更多的家庭开销。
他要么做个不孝子,只为了自己考虑。要么就要做个能够拿得出彩礼的男人,去给家里开枝散叶,去给家里争取更多的钱来周转,来维持生活。
在这生活的三岔口上,苏建国迷茫了,迷茫在苏建英那近似于呓语的反问上,学习如果有用,为什么家贫如此?如果学习没用,他又是学的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