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进了未央宫,宫人们似乎并不知道皇后发火的事情,并没有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永安,而是照常行礼,不过到了正殿外面,永安觉得有些不对劲,没有一个宫人在外面守着,静悄悄的,在冬日里更显诡秘。
永安看着正殿大门,并没有急匆匆地迈步,呆立了片刻,白芷却显得很是着急和紧张,“殿下,这……”
永安转过头安慰白芷,“别怕,”还似乎心情很好地笑了笑,“你们又没有做错事情。”然后看着敞开的大门,深呼吸一口,抬腿上阶,“走吧!”
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进了正殿。
殿内静悄悄的,永安走进去,看见李嬷嬷和紫苏站立在下首,疾风则站在另一边,皇后高坐在上,闭着眼睛,手撑着脑袋,似乎是在休息,秋娘立在皇后身后,见永安进来了,悄悄叫了一下皇后。
皇后睁开眼睛,眼神冰冷地看着永安慢慢走近,永安走到距离皇后约莫一丈的位置就停了下来,看了一眼李嬷嬷和紫苏,两人很是担忧和焦急地看着永安,永安又看向疾风,疾风也很是担心地看着永安。
永安轻笑了一下,“不知母后把昭阳殿这么多人叫来未央宫是有什么事吗?”
皇后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永安确实不知。”永安看着皇后,她确实有点搞不清楚皇后到底是因为什么发火。
皇后也没有生气,慢慢坐直了身子,凝视着永安,“你今日出宫了?”
“是,”永安回答,“母后昨晚派人来让我自行决断,所以永安决定今日还是照常出宫。”
“那为何不带疾风一同前往?”皇后依旧语气平和。
永安见皇后一直没有进入正题,心里有些打鼓,难道仅仅只是为了自己独自出宫而生气?不过脸上还是带着笑意地回答,“今日不过和往常一样,还是去阿筠府上玩,所以懒得带了。是永安的不是,让母后担心了,以后一定带上。还请母后不要再怪罪昭阳殿的众人了,放他们回去吧!”说完行了个礼。
“哦?这样吗?”皇后的声音很是懒散,然后突然变了语气,重重拍了一下面前的桌子,“萧徽音,你现在真是越来越胆大了!”
昭阳殿的众人都赶紧跪下了,永安却有些不明所以,“永安不过是独自出宫,未带侍卫而已,值得母后这样生气?”她实在是不明白皇后的火气从何而来。
“独自出宫?”皇后不怒反笑,“确实是独自出宫,那你出宫之后又干了什么?你出宫去哪儿了?”
永安大约明白皇后为什么生气了,可是她不知道皇后是怎么知道的,这次她没带疾风,就是怕被人知道,而疾风对于她和程渊的事情,应该猜到了,但是疾风会背叛她?永安不相信。
永安面上未见惊慌,她也想知道皇后是不是在诈她,“母后说的这是什么话?出宫自然是去了苏宅,还去拜见了苏夫人呢!”
皇后见永安不承认,也不想跟她纠缠下去,“你的嬷嬷,侍女还有侍卫对你都忠心耿耿啊!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说,那我想他们也确实是不知道了,毕竟你才是主子。”皇后顿了顿,“看样子你现在也不会说了,你也打不得,那就他们代你受过吧!秋娘!”
“奴婢在。”秋娘赶紧回答。
“母后!”永安没有想到皇后使出这招,“母后到底想干什么?”
皇后看着永安,“我想干什么?应该是我问你才对,萧徽音,你到底想干什么!?”
永安笑得有些寥落,“我能干什么?不过是按照母后的想法在宫里度日罢了!”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就从李嬷嬷开始吧!”皇后给秋娘使了个眼色,秋娘往外走去,应该是去叫人。
李嬷嬷听见皇后提到她,赶紧磕头,“皇后娘娘饶命!”
永安闭了闭眼睛,克制着自己,挡在了秋娘面前,拦住了她,“休想!”
“放肆!”皇后坐不住了,她想不通永安现在怎么这么喜欢跟她叫板,自己听说她今天独自出宫,又想着这几个月以来永安的言辞犀利,行为放肆,觉着事有蹊跷,就暗中叫人跟着永安出了宫。没想到传回来的消息让她震惊,永安居然去了戏园子,而且还有其他男人,听戏结束之后,还跟那个叫程渊的抱在了一起!程渊,皇后记起了他,之前秋猎也曾出现在永安的帐篷里,没想到,没想到二人居然暗生情意!
皇后指着永安,“你跟谁说话呢?真是大胆至极!”
“李嬷嬷是永安的乳娘,还请母后手下留情,饶了嬷嬷!”永安尽量让自己语气平静。
“乳娘?本宫罚的就是乳娘!”皇后厉声道,“李嬷嬷不曾好好教导公主,致使公主言行无状,理应受罚,本宫罚她,合情合理!秋娘还不去叫人把她拖出去,就在院子里打!”
“你要罚就罚我好了!用不着迁怒旁人!”永安跪了下来。
皇后把桌上的茶盏扫到了地上,碎了一地,“你真的跟我杠上了?还是当我不敢罚你?”
永安看着皇后突然笑了,笑声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显得甚是滑稽,“母后不敢?我从来没觉得母后不敢,”永安停了笑声,语气变得十分凄楚,似乎包含了无尽的悲伤,“母后怕是也根本不喜欢我,又何来不敢呢?我来到这个世上,本就是个错误!”
“你!”皇后没想到永安说出了这番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秋娘赶紧回到了皇后身边。
永安在此时站了起来,对着跪在地上的昭阳殿众人说,“你们先回昭阳殿吧!”却是谁也没有动,永安只好自嘲地笑笑,对着皇后说,“母后不如叫他们先回去吧!反正也跑不了,母后若是想罚,到昭阳殿去罚就是了。”
皇后没有说话,胸口起伏不定,显然还沉浸在永安刚才的话里,永安见状,继续说,“起来啊!难道等着母后挨个儿罚你们吗?”
秋娘见皇后没有说话,于是出声道,“殿下说得对,你们先回去吧。”
“起来啊!”永安再次提高了声音。
众人纷纷起身,见皇后没有异议,于是慢慢离开了。李嬷嬷经过永安身边时,担忧地望着永安,永安给白芷使了个眼色,白芷赶紧扶着李嬷嬷,永安轻声说,“嬷嬷,不用担心。”
见昭阳殿的人都走了,门也被顺道关上了,永安回过头来看着皇后,一掀衣摆,再次直直跪了下来,“母后若是想罚,就罚我好了,不要罚我昭阳殿的其他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皇后顺过气来,看见永安跪下,气不打一处来,“你这是承认你在宫外干的好事了?”
“母后派人跟踪我?”永安毫无惧色地问皇后。
“没错!”皇后直接承认了,“你这几个月对我处处顶撞,我早就怀疑了,今日你不带疾风出宫,我就猜到你有事,果然——你就为了程渊?”
永安见皇后什么都知道了,于是慢慢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尘土,笑着说,“母后明知故问。”
皇后又惊又怒,惊的是永安居然直接就承认了,怒的是永安真的与外男有私情,而且看样子还满不在乎,“萧徽音,你真是恬不知耻!”
“恬不知耻?”永安毫不退让,“我不过是喜欢他,怎么就恬不知耻了?母后不是还看上裴怀信了吗?若是我喜欢的是他,母后还会说我恬不知耻吗?”
“放肆!身为公主,居然说出这样大言不惭的话来!还跟着外男去戏园子,真是令皇室蒙羞!”皇后震怒,她想不到永安变成了这样,“你真是被迷了心窍,程渊给你吃什么药了?!”
永安语气平静,“我不过是喜欢一个人而已,像大梁其他女子一样,真心喜爱一个人罢了,何错之有?怎么就令皇室蒙羞了?”
皇后怒气冲冲走到永安面前,“有什么错?你喜欢上他,就是错!”说完,十分痛心地说,“我怎么就生出了你啊,萧徽音!”
“母后终于说实话了!”永安面上肌肉耸动,显然在努力克制着自己,“我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错,我好武是错,爱自由是错,喜欢程渊是错!”她深呼吸了一下,盯着皇后,突然提高了语调,“因为我的出生就是错!”永安喊出了这句话,声音却不是充满怒气,而是哀伤。
“萧徽音!”皇后抬手。
永安闭上眼睛,准备生受了这一掌,不料却迟迟没有落下来,睁眼一看,原来是秋娘死死拉住了皇后。
永安并没有就此住口,她什么都不怕了,她想要把积在心里很久的话说出来,“母后是被我说中了吗?难道我的出生不是错吗?母后心里想的,念的,都是你那个死去的女儿!”
皇后瞳孔骤然放大了,右手被秋娘死死拉着,便扬起左手给了永安一巴掌!
“娘娘!”秋娘喊道。
永安的右脸颊火辣辣的,她舔了舔嘴唇,还好,没有出血。永安自嘲地笑了笑,“母后这一巴掌想了很久了吧?应该再用力些,不知道母后会不会消气?”说完又笑了几声。
“萧徽音,你简直无法无天!”皇后愤怒的声音里带了哭腔,情绪激动,“我何时对你不好了?整个宫里,就属你最得你父皇的喜爱,我也最关注你!你的哥哥小时候我都没有陪他这么多时间!”
永安静静地看着皇后,“一说到我那死去的姐姐,母后就这样激动?”永安咬了咬嘴唇,耸耸肩,“母后是对我关注最多,真的是为了我吗?”她停了片刻,仿佛在等皇后的回答,不过又自己回答了,“不是!我只是她的替代品。”最后一句话语气很轻,但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传进了皇后的耳朵里,也钻进了皇后的心里。
皇后脸色剧变,还来不及说话,永安又在说,“若是她喜欢一个人,母后会拦着吗?”
“永宁才不会像你这样不知廉耻,私会外男!”皇后说起永宁,语气里都是心疼,“她去得这样早,我以为你的到来是上天可怜我,又给了我一个女儿,让我能好好享受一下母女情分。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皇后声泪俱下,永安却哭不出来,她很是冷漠,无动于衷,“是吗?母后是自己承认了我是她的替代品了?”
皇后颤抖地指着永安,“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她的替代品,我全心全意爱你,为什么你会说出这样的话啊,萧徽音!”
“不是我那好姐姐的替代?”永安笑得很是孤寂,她觉得自己的心在一点点地被蚕食,逐渐感觉不到了心痛,“母后不喜欢我跟着舅舅练武,为什么?因为她从小温柔娴静,喜好看书刺绣,可是我不喜欢!”
永安渐渐激动了起来,“母后也不喜欢我穿素衣,为什么?说是年轻女孩就该穿得娇嫩,实际上呢?”永安走到一个柜子旁,拉出其中一格抽屉,拿出一个画卷打开来,“上面画的是谁?是她!因为她最爱红衣!”永安把画卷抛到桌上,不屑地笑笑,“之前我只是疑惑,母后总让我着红衣,为什么?后来我就慢慢怀疑,果然,前几日无意间在母后这里看见了这画,当我看到这画的时候就什么都明白了!母后藏得真是深啊!让我这么多年了,才发现。”
永安的眼里渐渐盈满了泪水,但是永安努力没让自己哭出来,她继续说着,“我八岁那年听到你和秋姑姑的对话了,那时候我才知道,母后一直,一直都是把我当成她的替身!你想让我活成她的样子,可惜我不是她!”
“我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来到这个世上!”
永安咬着牙,克制住自己的眼泪,“那时候开始,我就不要穿我自己也很喜欢的红衣了,我不想成为她!我想让你看见,我不是她啊,母后!”永安越说越激动,多年来的苦痛全部说了出来,“我跟她不一样!她好静,我好动,她爱琴棋书画,我却寄情骑射武功,我们俩不是一个人!”
“当父皇称赞我胸有大志时,我心想母后会为我骄傲的,母后应该也能发现我是独一无二的永安,可是没有,你告诉我,应该文静,静下心来做些公主应该做的事情,朝堂和战场不是我应该踏入的。”永安声音里有无限的哀伤,“连大臣们都知道我和其他公主不一样,可是母后你就是看不见!你看不见我为了摘掉我身上她的影子付出了多少!”
“够了!”皇后出声阻止永安继续说下去,“我只不过是提醒你不要忘了公主的身份,你就能在脑子里编出这样多的故事!萧徽音,你为了程渊,真是无药可救了!”
永安再走近了些,凑到皇后眼前,“母后心里清楚我说的这些事究竟是不是为了程渊。”她眼神冰冷地看着皇后,“萧徽音?谁是萧徽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