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徽音!”永安看见一个人站在自己面前,可是模模糊糊,看不清楚脸。
“谁?”永安喝道。
那人笑了一下,是个女人,“谁?你占了我的名字这么多年,你问我是谁?”
来人慢慢走近,永安渐渐看清楚了她的脸,是她自己!
“你!”永安一时说不出话来。
对面的“永安”笑得很是开心,“是我呀!”
永安已经冷静下来了,“是你!”永安心里清楚,对面的她是永宁,真正的萧徽音,“原来是姐姐。”
“你知道了?”永宁敛了笑容。
永安缓缓道,“知道了,萧徽音!”
“占了我的名字那么多年,你该醒了!”永宁的脸分明就是永安,永安觉得自己的脸好陌生,或许不是自己的脸,是自己长得像永宁。
永安抓着自己的脑袋,“不!我没用你的名字!没用!不!”她疯狂地扑向永宁,却扑了个空。
“啊!”永安倏地睁眼,又是那个梦!永安坐了起来,苦笑一下,这么多年了,自己终于看清楚了那个女人的脸,原来是自己,不,是自己的亲姐姐。
“萧徽音?萧徽音!”永安笑着,眼里却流了出来,“原来一切都是你的,都是你的,还给你,还给你!”
永安重新把自己裹进被子里,无声地哭泣着,只觉周身冰冷,没有一丝温暖。
“我不是萧徽音,我不是……娘!我恨你,我恨你!娘——”永安把头埋进被子里,低声哭泣着。
雪一直不停地下着,不知何时能停?
虽然皇后那一巴掌很重,不过永安的脸还是在除夕前好了。
在这期间,昭宣帝曾经来昭阳殿看过一次永安,是来劝和的,显然他已经知道了皇后和永安争吵的内容。永安没有马上答应说忘记这件事,只是平淡地问昭宣帝是否也把她当做了永宁的替身。
昭宣帝只是笑着摇摇头,摸了摸永安的脑袋,说永安虽然小时候长得确实和永宁很像,但是和太子也很像啊,亲姐妹之间有相似的地方也是寻常。更何况永安虽然小时候也很乖巧,但是那都是表面上的,其实骨子里更像年轻时的昭宣帝,所以自己从来没有觉得她们俩十分相像。
昭宣帝只是无奈地告诉永安,希望她能谅解皇后,自己也劝过,但是心结太深,不如索性将错就错,自己就答应了皇后给永安取名“徽音”。
永安听完久久没有说话,半晌才吐出四个字,“谢谢父皇。”
至于皇后这边,她没有亲自到昭阳殿来,但是派人来了,永安闭门不见,而皇后派人请她去未央宫,永安也是直接回绝了。两三次之后,皇后便不再派人来了,反正总是要见的,两边冷静冷静也是好的。
永乐和裴楚楚来昭阳殿看望永安,永安则是借口不舒服,请她们回去了,说是除夕也能见到,两人无奈,只好回去了。
不过永安倒是见了苏筠,苏筠来过一次昭阳殿,永安让她直接进来了。苏筠看了永安脸上的伤,没说什么,只是把程渊托她转交的一个盒子给了永安,然后在永安的逼视下,再三保证自己绝对不把她受伤的事情说出去之后,永安放她出宫了。
苏筠走后,永安打开了那个盒子,是红豆。
准确来说,是满满一盒红豆。
永安抓起一把红豆,握在手里,轻笑一声,顿觉心头豁然开朗,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
还好有你,程渊。
除夕之夜,阖宫欢庆,上京的高门世家也会来宫中一同夜宴。
出发来景泰堂前,永乐悄悄问永安是出了什么事,半个月来都不出门,也不去未央宫请安。
永安并不想多说这件事,只推说是因为程渊的事情。不料永乐信以为真,还连声称赞她勇气可嘉。
永安打听了一下,知道皇后最近没有露出要给她说婚事的打算,稍稍松了一口气。宫里没有风声传她和皇后的吵架,也没有要给她赐婚的苗头,永安认为这是一个好兆头,说明皇后想和她修补关系,看来过几个月再说起程渊的事情,没准儿皇后就松口了。
永安一脸轻松的进了景泰堂,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还心情很好地主动朝皇后点点头,皇后果然也是一脸笑意地望着永安。
这个除夕还不错嘛!永安吃着东西,听着旁边的人说话,不时和程渊小小的眼神交谈,觉得好歹新的一年,果然有新气象啊!
宴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昭宣帝突然轻咳了一声,示意有话要说,于是众人都安静了下来,只听昭宣帝说,“诸位,边境匈奴再犯,朕和众位大臣们商议过了,决定出兵!”
永安知道这件事,她虽然不去未央宫,但去过一次宣室殿,那时候昭宣帝告诉过她,这一次并不像以前那样只是防御,而是准备联合乌孙直接出兵,拿下匈奴,从此北境不再受战火之苦。
商议出来的方案是:正月期间先增兵北境,待边境局势稍稳之后,再秘密出兵到乌孙,联合乌孙一起,从西边攻破匈奴比较薄弱的防线,一路深入,直取匈奴王庭【1】。
而苏筠上次进宫,有告诉永安,程渊已经自请将令,愿意领兵西路,深入后方。永安对此并无异议,若无意外,最快也要两个月后才会出发。两个月是永安按照大梁的兵力来推测的,最快也要两个月才能安稳北境,那时程渊才会出发。至于何时能拿下王庭,变数太多,三五年也拿不下来也是有可能的,总之不论多久,永安想着自己在上京等着程渊就是了。
果然听昭宣帝说,“派去北境的主帅,护国大将军!”
“臣在!”出来一位胡子花白的魁梧男子,虽然年纪大了,却依旧步履铿锵,目光炯炯,正是护国大将军,也就是永安大舅母叶氏的父亲,罗文珏的外公。
昭宣帝继续说,“叶将军,派你七万大军,三日后出发,望你坐镇北边,死守边境!”
叶将军声如洪钟,“臣定不辱使命!”叶将军经验丰富,但毕竟年老,派去搞突袭确实不合适,但是镇守这种事情是再合适不过了。
“陆长信!”昭宣帝又叫出了一个人,陆昭仪的兄长。昭宣帝任命他为副帅,协助叶将军守护北境。
苏筠的父亲苏建章也在几日前回上京述职了,昭宣帝这次并没有其他任务给他,只是让他也是三日后出发,还是回西北镇守,顺便带上裴怀信,佯装什么事都没有,大梁只是专心防御北境的进攻,为之后精兵从西边突袭匈奴做准备。
最后一句话是永安自己想的,当然,永安认为昭宣帝的部署也是这个想法。部署好了北边,接下来应该就是突袭这支部队了。
永安猜得不错,昭宣帝果然叫了程渊和高煜,这两个毛遂自荐的家伙。永安眼含笑意地望着程渊走到前面,跪下听令。
昭宣帝严肃地宣布,“程渊,高煜,你二人各领两千人,混入骠骑大将军回西北的部队,也于三日后一道出发,到了西北定远城再去乌孙……”
后面的话永安没有心思去听,她听见两千人的时候就咯噔一下,怎么跟之前讲的不一样?等听到“三日后一道出发”的时候,一声惊雷在永安耳边轰地炸开,渐渐的什么也听不见了。
三日后?怎么是三日后了呢?而且怎么就只有两千人了呢?之前昭宣帝明明说的是一万人,现在只有两千人深入匈奴腹地,永安心里只蹦出两个字,送死。
永安不敢置信地望着昭宣帝,昭宣帝却是面容严肃地下旨,根本没有注意到永安,而旁边的皇后,在永安看来,笑容满面。
永安心里一紧,怪不得要苏建章带上裴怀信呢!这是给他送功呢!至于程渊和高煜,死了算是运气不好,为国尽忠了,活下来的话,必定也是伤亡惨重,而裴怀信自然就是他们的后援了,到时候出兵,不说是头功,但是一份大大的功劳是跑不了的了。
母后,你太狠了!永安无力地捶了一下身下的垫子,轻飘飘的,毫无威慑。
永安只能无望地看着程渊,但是程渊却似乎并不意外,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旨意,转身回去的时候还跟永安对视了一眼,永安看得出来,他的眼神里不是惊讶,而是意料之中。
后面的宴席永安一直都是在迷糊中度过,她只觉眼前的觥筹交错都化作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在恍惚间,永安对上了皇后的眼神。
永安读出了一股死亡的味道。
够狠!永安只能不停地灌酒来麻痹自己,直到夜宴结束,都走了,白芷和紫苏来扶永安,永安甩开了她们俩,往未央宫的方向冲了过去,白芷和紫苏怕出事,赶紧跟上,还好,永安没跑几步就停下了。
她去说什么呢?质问皇后?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安排?永安不傻,皇后可以有这样的心思,但绝对不会影响昭宣帝的想法,只能说明这个变故是昭宣帝自己变的。
“父皇!为什么!?”永安大叫,白芷和紫苏连忙过去一左一右扶住她,永安却看也不看她们,飞奔回了自己的昭阳殿。
“殿下!别这样!”
“危险,殿下!”
“殿下,咱们好说,好说,您放下剑!”
昭阳殿的众人围着永安,却谁也不敢近身,因为永安手持出鞘的承影站在庭院中,想要出去。
大家虽然不知道永安为什么要拿着剑出去,但是看永安的神情,绝非好事,更何况承影还是出鞘的,看起来更像是要找谁算账。大伙围着永安,有人跪着劝说,有人站着劝说,总之就是拦着不然永安出去。
“让开!”永安厉声喝道。
“殿下啊!”李嬷嬷哭喊着,“您这是要做什么啊?把剑放下,咱们好好说行吗?”
以往永安总会给李嬷嬷三分情面,今夜却一反常态,不过语气稍微客气了些,“嬷嬷,您让开,我要出去。”
宫人们纷纷不让,永安挥了一下剑,大家都吓得退了开了,但是依旧拦着宫门,不让她出去,毕竟要是真的让永安出去了,才是真的死了。
“殿下,再闹下去陛下和皇后……”那人的话还没有说完,永安就激动起来,挥着承影乱刺,胆小的宫人们纷纷大叫。
“闭嘴!”永安喝道,她现在不想听见昭宣帝和皇后,不过虽然宫人们畏惧她,和她的剑,但就是不让开,永安又不能真的杀了他们,见今晚是出不去了,只能回去。
宫人们见永安回去了,都松了一口气,可是这口气还没完全松,就看见永安对着庭院里那棵松树砍了起来。
“啊——!”永安发泄着,为什么,为什么!?本以为父皇是站在自己这边的,结果呢?
永安没时间也没心思去思考昭宣帝这样做的用意,就算她冷静思考,最后也会得出昭宣帝就是不想她嫁给程渊这个结论,所以干脆派到最危险的地方。
永安胡乱地砍着松树,树干已经伤痕累累,永安还是没有停手,宫人们就在她身后看着,也只能看着,毕竟谁也不敢上前,他们谁也不会武功。而会武功的禁军,宫里有宵禁,亥时之后就不可再进入后宫了,现在都子时了,自然疾风不会在了。
终于,永安累了,手一时无力,劈向松树的时候脱手而出,掉进了雪地了,永安也没去捡,顺势坐了下来。
突然永安哈哈笑了起来,笑声却殊无喜悦,只觉绝望之极,在黑夜中听来让人不寒而栗。大伙面面相觑,都不敢上前,白芷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叫了一声,“殿下。”
还没说完,就听见永安言简意赅的怒吼,“滚!”
宫人们如蒙大赦,作鸟兽散,李嬷嬷本想留下来陪着永安,永安看了她一眼,有气无力地说,“嬷嬷还是走吧,我想静静。”李嬷嬷很是无奈,却也只得留下永安一个人在雪地里。
永安慢慢拿起承影,又狠狠地插进雪里,心里只想着事情怎么就成这样了?
永安的眼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滴进了雪地了,再也看不见。永安回想着她和程渊的第一次见面,第二次在广福寺偶遇,公子温润如玉,一见倾心。
广福寺?永安蓦地想起她在广福寺求的卦,梦中得宝醒来无,自谓南山只是锄。
“醒来无,醒来无……”永安反复念着这三个字,然后笑了起来,果然到头来是一场空,自己的宠爱是假,身份是假,甚至连唯一的心上人都保不住,前尘往事皆是一场美梦。
永安跌跌撞撞站起来,往寝殿走去,“都是一场空!”永安只觉这十五年的所有都是假的,她连自己是谁都弄不清楚!
程渊。永安想到这个名字,心中一软,还好,还好有你,不管世事如何,你总是在的。
备注:
【1】王庭就是指匈奴单于的大帐篷,相当于首都一般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