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两境天。

幽狸立在往生泉化作的那条溪流边，眸光浅淡地注视着河中那一枚枚色泽通透的鹅卵石。

一千年过去了，河中的石子还是那般漂亮，就连俗世那些个价值连城的玉石亦无法与之媲美。

又有谁能想到，这些漂亮的鹅卵石，竟会是自尽之人的亡魂所化呢？

“小姐，今晚是李家前来上缴亡魂的日子，可要做什么准备？”

声音干净澄澈，是少年特有的声线，亦如方生那双如漆的明眸一般纯净。

方生看着眼前那个纤细婀娜的背影，心中却并不似面上那般平静。

他在这两境天待了数百年，却从未见幽狸笑过，他也不知要如何才能讨她欢心。

初来两境天时，他还只是个懵懂少年，当他第一眼看到幽狸时，心中便好似开满了烂漫山花一般。

他们像是主仆，却并没有那般生疏，像是姐弟，却亦不曾太过亲密。

更准确地来说，他们只是两个互相陪伴的可怜人罢了。

幽狸从未向方生说起过一千年前的那桩事，可毕竟相伴这么多年，他大致还是能猜出七八分。

却也从不敢在幽狸面前提及，生怕会触了她的逆鳞。

为了拉近两人的距离，他甚至费尽心思地修习琴棋书画，因为他一直以为幽狸喜欢温文儒雅的谦谦君子。

后来，他知道幽狸喜欢吃栗子糕，便又不辞辛劳地摸索起了糕点制作。

转眼之间，岁月蹉跎数百年，可他们之间的关系却还是这样不亲不疏，淡若流水。

幽狸或许还是那个清冷凌寒的弱水渡魂使，可方生却早已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青涩少年了。

虽模样未改，他的心境却早已成熟，每次渡化亡魂之时，听到那些亡魂的哭诉，他的心绪都会有些许的波动。

在见证过一段又一段悲喜人生之后，他也算明白了什么是情爱。

而在与幽狸数百年的朝夕相处之中，他也渐渐看透了自己的心思。

为人不过十余载，为鬼却已是数百年，相比之下，他似乎更习惯像如今这样以亡魂的身份存在着。

或者说，他更习惯于待在幽狸的身边。

哪怕知道他们之间其实毫无可能，哪怕明白幽狸对他从未有任何别样的情感，可他还是想要留在她的身边。

不过，这样的心事，他大概永远也不会向幽狸说起。

“方生，你想去人世看看吗？”

幽狸并未转身，也没有回答方生刚才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

虽然她的声音仍是那般冷冷的，可方生的心弦却像是被什么触动了一般，无波起澜。

幽狸从未问过他这样的问题，而他亦未曾去想过。

毕竟，人世对他来说，已经不再存有任何牵挂，甚至，他对那个他曾经存在过的世界早已感到陌生无比了。

“小姐，方生，只想留在两境天......”方生埋下头，低声答道。

“哦？这个地方，真有那么好吗？”

这次，幽狸却并不像是在问方生，而更像是在问她自己，问早已不在的初尘。

方生对幽狸的每一个动作都了然于心，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答，什么时候不该答。

他安静地立在幽狸的身后，不作言语，可看向她的眼神却是多了几分疼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