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晴川表情平静,淡淡应了声:“嗯。”
我不禁感叹,一个在教授口中品学兼优的心理学高材生,一个已经获取执业资格的心理医师,居然不能自医。
果然情是毒药,蚀骨灼心,无药可医。
我问楚晴川,这里面好像还有很多疑点,是不是也就不了了之了?
楚晴川回答我:“这个世界,最难琢磨的是人心。”
我说我还是想和她聊聊。
他注视我几秒钟,去找了林斐的主治医生。
医生带我走进病房时,林斐已经被注射了镇定剂。
她呆坐在床头,嘴唇因缺水而发白,似结了一层盐霜,而她身上散发出的六神无主的气息,又像少了一律魂魄。
窗外的日光倾泻而入铺洒在她身上,却如同被霜冻。
楚晴川再三向医生确认她现在不具攻击性后,才准许我靠近。
“林斐。”我走到她身边,轻唤她的名字。
林斐抬起头,乌黑的瞳仁没有一丝光泽,却咧开嘴笑了:“骄阳?你怎么来了?”
那一瞬间,我在她眼底看到的是欢喜,继而又填满深深的无助。
“我……来看看你。”本来准备好的质问,在这样的她面前,竟无从开口。
林斐忽然拉起我的手,与此同时我看到楚晴川大步走过来,想要保护我,我急忙冲他摇头,让他离我两远一些,保持安全距离。
可林斐还是注意到他,眼睛瞪得大大地问:“骄阳,他是你老公吗?好帅呀,他对你好吗?”
我讶异不已,疑惑地去看医生,医生只是轻轻摇头。
还不等我回答,林斐又说道:“看你这少女怀春的模样,就知道他对你很好了,你那么善良,值得拥有最好的,真替你高兴。”
我细细地端详她,她的眼神里没有一丁点儿的仇恨和嫉妒,只有无边际的茫然和哀伤。
她也不管我说什么,或者是否回答她,兀自说道:“骄阳,你一定要好好的,千万不要再被男人辜负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希望你受到伤害……”
她的声音细细小小的,更像是自言自语,仿佛这个世界里就只有她一个人是活的。
她的瞳孔,已经无法聚焦,医生后来告诉我们,她是完全把自己封闭起来,通过自我催眠实现伤痛遗忘。
离开病房时,林斐站在我身后微笑着说:“骄阳,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祝你幸福。”
我心中五味杂陈,难过?感动?恐慌?毛骨悚然?都有一点,却都不那么明显。
“我已经没有能力再爱上一个男人。可当遇到韩璐时,我觉得她很可怜,可怜到我忍不住想要保护她。”
“我遇到了大学时代的好友成骄阳,她那么善良那么通透,我不忍心她受到伤害,我要阻止她和那个男人在一起,不惜一切代价。”
我合上刘律师提供的案宗复印件,里面有警方找到的一些林斐的自述摘记。
情不知所起,缘不知所踪。
我越来越相信,我们每个人都身处一张网中,但却不知道这网的每个结点上会是什么人。
……
我和楚晴川坐在海边的茶舍,茅草屋朴质笨拙,憨态可掬。
“楚晴川,你难过吗?不要憋在心里,说出来会好一些。”我隐隐担忧。
他那映着蔚蓝海水的眸子,深沉致远,随着摇晃的波浪荡啊荡。
这么多天,他始终平静,除了偶尔的失神,我鲜少见到他的其他负面情绪。
他就这样席地而坐,观山望海,有山的沉稳,也有海的胸襟。
片刻后,他侧目注视着海面,牵动唇角道:“骄阳,英国的心理学家温尼克特说过,世界上有两类艺术,一类让人感到审美的冲动,另一类直击我们伤痛的灵魂。前者,是我们工作的领域,而后者,是生活。”
他似答非所问,我却沉思良久。
我想起之前问他《情人》里他最喜欢的句子,他对我说的是“假如没有痛苦,那么一切都会被遗忘”。
他也曾反问过我,现在的他,很开朗不是么?
我愈发好奇他从前的经历,是什么样的命运雕琢出了这样一个男人?
“我到底还是辜负了程勋,韩璐离世,笑笑也知道了真相,我是个不称职的朋友。”楚晴川的视线凝聚在海中央的那座小岛上,注意力却显然不在那里。
“不,你已经尽力了,楚晴川,你不需要自责。”我觉得这并不是安慰,在我看来,他做得足够好。
他轻笑,但不是开心的面容。
“楚晴川,”我咽了下嗓子,鼓起勇气说:“在我心里,你不仅是个称职的朋友,哥们儿,更是一个称职的男朋友。你为我做的一切,我很感动。”
他收回视线落在我脸上时,带着浅浅的笑意,眸中有波光粼粼。
“谢谢你的安慰,很受用。”他端起茶杯,闲时地饮尽。
“不是安慰,是真心的。”我给他斟满。
当我想要收回茶壶时,他轻轻按住我的手背,将茶壶放在桌上。
那薄茧微粝的指腹摩挲着我的肌肤,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扣,便轻握我的右手抬起来放在他的唇边,触摸着两片火热的柔软。
我差点要跌落在他深情的目光中,万劫不复。
“你给我的答案呢?”他柔声问。
“笑笑……还有梦姐……”我踌躇道。
他的唇轻轻缓缓地裹着我的指关节,悠悠地说:“我们一个一个来。”
我咬着下唇,不敢回应他那鹰隼般的锐利目光,似乎能看透我的心。
一旦他看透了,我回答不回答的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垂眸斜视着右下角的沙滩,小声说:“我,我们公开吧。”
“你说什么?”楚晴川好像真得没听清,他轻柔地问我。
“我说我们公开吧,公开恋爱吧!”我加大了一点音量,可依然不敢和他对视。
然而下一秒,我整个人蓦地腾空而起,被他一下子扛起在肩上,两三步就跑进沙滩里。
他有力的胳膊托着我,将我从肩膀上又抱进怀里,要把我往空中抛。
我吓得搂紧他的脖子,吱哇乱叫。
“你干嘛!放我下来!讨厌!楚晴川你别……啊!吓死老娘了!”
“我高兴!”他不顾我的抵抗,依旧我行我素,抱着我在沙滩上狂奔,像个白痴。
我觉得丢人,又被他的热情点燃,一路惊叫,不敢撒手。
似乎这段时间,他压抑的情感和愁绪都在这一场奔跑中发泄出来,脸颊滴落的汗水混着那些负面情绪,在阳光下蒸发无踪。
最后,我们躺倒在被骄阳炙烤过的细腻柔软的白沙上,笑个不停。
一个翻身,恰好面对面。
笑声渐弱,四目相对,是无尽的爱意缱绻。
楚晴川大臂一伸,捞我入怀,似火的薄唇碾压而至,吻得我心浮气躁,气息不稳。
但也就只是吻着,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我突发奇想,嘴巴真是奇妙的器官。平时我们用它发出语言交流,但是在亲密的爱人之间,它还有别样的交流方式,柔软的缠绵,胜过万语千言。
“骄阳,我准备把韩璐和程勋合葬。”我坐在楚晴川的腿间,靠着他的臂弯,听他对我说着后面的打算。
我没做任何思考,说这也应该,也许他们还有话说。
他凝望我的脸,不发一言。
我看出他的心思,便直言不讳地问:“在哪儿?你自己去?”
他会心一笑:“滇南,你愿意陪我吗?”
我当时就明白,这次的旅行,他会带我接触他的过去。
我重重地点头,告诉他我想去,楚晴川,我非常想去。
“好,后天启程。”他起身,伸手将我拉起。
尽管天气炎热,我依然抱着他的胳膊,他扭头看看我的举动,问我是不是很喜欢他的麒麟臂。
“麒麟臂?”我反应过来后大笑不止,说是的是的,爱不释手。
他忽然就凑到我耳边,微不可闻地说:“会让你兴奋么?”
我觉得可能是在沙滩上把脸晒爆皮了,怎么火辣辣地烫呢?
“臭流氓!”我现在连骂人都没了当初的嚣张气焰,怎么听,都像是在嗔怪。
而楚晴川那么厚的脸皮,现在听我骂他都觉得是在说情话,毫无杀伤力。
成骄阳啊成骄阳,你就在爱情里堕落吧。
我在心里吐槽自己,可那甜蜜的幸福感总归是无法自欺欺人。
回到茶座时,我看着茶社的木牌问道:“楚晴川,这里为什么叫一杯沧海?”
这是我第一次来,从前我一直不知道,在海边的木栈道,还有这样一处隐秘的地方。
楚晴川笑而不语,直接斟了半碗淡黄的茶汤在透明的茶碗里。
他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捏起,放在我眼前一拳处。
我从那半碗茶里看到了整片大海落入其中,还蒙上了一层温暖的滤镜。
颇有种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的意境。
这给我的感觉很奇妙,茶碗里折射出的微观世界,就像人的心,只有拳头大小,却装进了世间万物。
“倘若我心中的山水,你眼中都看到,我便一步一莲花祈祷……”
茶舍里屋传来空灵之音,让我一度忘了正身处闹市。
“明白了么?”楚晴川歪着头看我,是微带笑意的口吻。
“嗯!这儿的老板肯定也是个豁达通透,见微知著的能人。”我由衷地赞叹。
可楚晴川却朗声大笑起来。
我觉得他笑得可疑,豁然间想到,该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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