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忙不过来可得给调个人过来，不然你伸伸手也行。”

赵智心刚走到她身边，对方已经眯起眼睛笑侃了，手底下却不停，源源不断的型材从她手中流过，如行云流水一般，把流水线生产体现的淋漓尽致。

以前没接触过，赵智心对她说的话根本分辨不清到底是玩笑还是真实意思。从这里就能看出不同，如果是乙班栾真钦，你站她边上半个班都不会主动跟你说话的。

“我只是打替班，这么重要的事儿还是不要为难我了。”赵智心这样回她。

吕凤撇撇嘴，“跟战永武一个德行，运转料架上的型材几乎把运转架盖满，他却干看着，我看见他裂开的大嘴就想找个东西给堵死。”

赵智心哈哈的笑，还是给战大嘴解释一下，同样也是给自己解释，“甲四很牛了，但不代表整个班组都得随着运转，你忙你就看不到别人忙，这么简单你这么聪明看不着”

吕凤啧啧两声，“这大学生就是嘴皮子利索，说不过你。”

“你这是夸我呢还是夸我呢？”

吕凤白他一眼往后面去了。

赵智心在四号机呆了三个小时，眼睁睁的看着机台怎样运转的，吃饭之前，赵智心老老实实的竖起大拇哥，大写的服。

整个生产流程当中，乔峰真根本就不驻机台，奔波于碱洗室、修模室、模具室之中，这其中机台副机手以及吕凤起到的作用非常大。

一套模具上机合格率看主机手，这是产量的基石，而后续工作就看这两个了。

一套模具上机合格，下机的条件是机台质检员掌握，正常无非两点，生产计划完成以及出现变故型材变得不合格了。当然还有意外，比如后生产线出现流水停滞，不管是因为人为还是设备，迫使主机手停止生产，这种情况很常见，尤其是乔峰真这种生猛选手。

简单说就是乔峰真太生猛，模具上机合格率太高，机台质检员跟不上节奏，容易迫使机台陷入停顿。

赵智心观察到的是，从接班开始，挤压机挤压流速立即加快，十五分钟之后运转料架就满了，然后一直保持满料架运行状态。吕凤就像在驾驶一条小船，在巨大的风浪中艰难前行，看似随时都可能被高过船头的海浪淹没，却一次又一次的度过危险。

班组内部机台质检员与后生产线拉伸机、成品锯的配合多种多样千奇百怪，有隔着老远指指点点的，有用拐尺敲打设备的，有大吼的，有跑过去掐着耳朵嘱咐的，还有扔掉拐尺去厕所吸烟生闷气的。

这些现象整个挤压车间三班都存在，大打出手的也不在少数——挤压机渊源不断地生产，因为不能快速的完成后续生产任务而致使生产停顿，是整个机台的职工都不能允许的，所以每个人都很急躁。

甲四却很特别，其拉伸工、成品锯在配合质检员完成整个生产流程的时候，一直在观察吕凤的行为。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要她需要配合协作，后面必然有一个人抢先一步到位进行配合，没有停顿与等待，整个生产流程如潺潺溪水永不停歇，不浪费一点时间与精力。这是与后生产线的衔接，与副机手的协作更显简单，乔峰真不在机台上，完全放权。是计划任务完成，吕凤一句话，副机手与中断锯三分钟之内就会完成换模，是因为模具不合格，不用去找乔峰真，直接撤模。

外行人看这里面全是吕凤在起作用，赵智心却看到了信任。乔信任副手与吕凤，吕凤信任拉伸工与成品锯，反过来吕凤同样信任乔，灵魂却是乔与吕。

信任来自于了解，了解来自于对自己的信心——我调教出来的，最终节奏一致。

整个机台步调一致。

令人恐怖的是磨合时间，也就是主机手与机台质检员‘调教’机台的时间，乔峰真掌甲四才几天？

果然是能者无所不能呐！赵智心在心里赞叹，这个模式套用到乙班的机台会不会起同样效果他在心里摇头，这是两个最精英的配合，有的时候我们不得不相信因人成事。乙班找不出来这么两个人吗？当然能！

可是不能因为造就一个生产明星就把之前所为全盘打乱，会拉低两到三个机台的整体效率。

这两个人的协作更多的是巧合而不是人为。

在车间四处转了转赵智心去了厕所。受人影响他现在去厕所也是往最里面走，他也怕抽烟的时候被抓。

刚蹲下不久外面传来脚步声，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把烟扔掉。

过了一会儿就传来两个人的对话声。

“连班还加班累成狗了，我这腿都站不住了。”

“行了，别占了便宜还卖乖，花房马上投产了，不就是最后彻底打扫卫生吗？你仔细捋一捋从开干到结束咱丙班加的班最少，大头是甲乙两班，尤其是乙班，好时候都让他们趟上了，呵呵呵呵！”这个人说到最后也憋不住呵呵的笑。

然后是一阵沉默，吸烟的声音传来。

过了一会儿对话又传来，“乙班大学生我听说让大炮好一顿收拾，还不是一次，连带马军都被他拖累好几回了。这大学生根本就不靠谱，他们在学校都学什么了？全都是理论，这叫纸上点兵。”

另一个附和道，“确实是，比起甲班战永武，这个大学生真的缺少经验，什么也不懂。保全室保全怎么说的，连六角扳手都不认识。”

“净胡说，咱说话要实事求是的说，听说他是工学院毕业，工学院毕业能不认识六角扳手他们说的是别的车间，专业不对口，没见过很正常，咱那时候下车间别说六角了，活扳手与普通扳手都区分不清，因为我们在家没见过。家里穷的叮当响，家用电器只有手电筒，更不用说了机器设备了。不过就算认六角会操作设备，刚来这么短时间就带班也不行呀，比起战永武差的不是一点半点，那家伙才是从底下一步一步走上来的，班组里的事儿哪一样不是门清真不知道大炮是怎么想的。”

“我听说赵其召要调走”

“可能吧，不然怎么会让他上，他俩选任谁也会支持战大嘴，学生兵干脆不行，你看着点，早晚得下。”

又是打火机点火的声音，看来是加班时间太长烟瘾太重憋着了，过了一会儿另一个人又说，“我听来的不是这样，据说大炮让这俩人比比，谁赢了谁带乙班。”

“那怎么可能，指定是学生兵输，不算入职时间经验多少，别忘了甲班还有个赵其召呢，你别看他现在不管事，只要他人在，就顶两个学生兵了。”

这时赵智心提起裤子若无其事的走过去，经过时扫了一眼，是丙班的两个副机手，见过面不太熟悉，他没有说什么直接走了。身后传来“我靠，他怎么在这儿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样的话。

赵智心笑笑快步离开，他已经度过了听闲话生闲气的阶段。

只要你站在台上，必然有各种各样的评论，其中必然有亲你的，同样批你的也有不少，舞台越高大是非缠身越多流言自然也越多。

计较就输了，要么离开舞台，呆在舞台上的条件是良好的心理素质。

有心人不少，能猜到他跟战永武的比拼在意料之中，因为流言影响心境，就算胜了也走不远。

晚饭后，赵智心在四号机帮忙，七点半了吕凤还没有吃饭。

这时乔峰真过来接手，“大炮找你，在办公室。”

自从‘扛上’事件之后，赵智心见了麻名收敛了许多，记忆中忘年交的情感依然存在，却渐渐淡化，被另一种方式的情感替代，挺复杂的，难以言喻。

麻名正在办公室学习，赵智心走过去看看，是书籍却不知道内容。

“领导找我”

麻名嗯了一声，“坐。”

赵智心已经坐下了，一听又站起来再坐下。

麻名就横他一眼，问，“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赵智心莫名其妙。

“四号机，好不容易打个替班，不好好学习一下甲班精髓，真是白瞎马军一片心意了。”能听出来他对乔峰真不是一般的满意，赵智心甚至能听出一丝得意。

就是这一丝得意激起赵智心的心意，刚刚在厕所听了那样的评论他都古井不波，唯上的劣根性确实是本能极不易克服。

可他仔细一想，争强之心就被现实击败，叹口气才说，“时势造英雄是真事儿呀，我们乙班不是没有高手，可也不能为了大比就去动一场复杂的手术。”

麻名点起一支烟斜睨，“花房计划还没有正式开始生产呢。”

赵智心无言，仔细想想也是，资源对四号机倾斜，越强越强是必然的，差距持续拉大也是料想之中，这点赵智心真心服气。

不服不行呀，事实就在眼前。

看他不说话了，麻名又撩拨他，“知道自己的不足却不辩，有两种可能，一蹶不振或尽力弥补差距，你选哪一种呀？”

赵智心对他太了解了，忽然就有一种感觉，麻名找他有事，这是顾左右而言他。

“自然是奋起直追呀，不能看不到尾灯。”话是这么说，脸上的表情却与所说的话不符。

一阵沉默，麻名忽然问他“那件事怎么样了？”

“什么事”赵智心是真的有些发蒙。

麻名就火了，“你说什么事儿刚说的事儿这就忘了”

他一跳脚赵智心蓦地醒悟，‘联名’。

这事儿他真是忘到脑后了，那晚他喝多了，记不清现实与记忆，隐隐有些片段，却以为是要在大比过后进行。

这属于选择性忘记，看麻名的反应应该是不好意思了，赵智心却知道，没有麻名凭他自己根本就不可能登上企业报。

管理这东西就像专职职业人员，在内行人面前，往往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你就得露馅，懂就是懂不懂就是不懂。

比如说厨房厨师应聘，一个新手你一提刀，老厨师就能看出来你的水平。

接触管理并实践满打满算才半年，谈管理，你一说话内行人就能听出来你是不是在不懂装懂。

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通过企业报发表一篇文章引起天花板的注意，最多是关注，但也仅此而已，破格提拔立即调动另行任用是想都不用想的。体制内人事制度的完善越来越限制破格越轨，每走一步必然要经过制度的遴选，那绝对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领悟不到体制的精髓根本上不去。在现有体制内一步一步的走上来才会更好更完美的维护制度，达到并坚定和光同尘的境界与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