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阮语一直走到严同甫身边,终于看清他那紧紧抿着的嘴角,都露出了一些褶皱。
明明只是个三十来岁的青年教师,这样瘪着脸的模样,果真像那史书里的教书先生一般了,又呆板又苛刻。
唐阮语不太喜欢这样的严同甫。她低着头,站在严同甫面前,小声叫了一句:“老师……”
她想,如果严同甫问关于温延夏的事情,她就据实相告。反正,知道温延夏翘了考试去直播的,又不止她一个人。
但是严同甫半晌都未发一言。长久的沉默,让唐阮语都有几分诧异了,按捺不住好奇心,悄悄抬眼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正好撞进严同甫那异常严苛的眼神中。唐阮语也知道,这位老师一向严厉,看人的眼神总是冷冷的,但严归严,唐阮语并没有见过他的眼芒之中带过这样锋利的刺。
这刺让唐阮语不自觉瑟缩了一下,慌慌张张垂下头。这时,忽然就听见严同甫开口了:“唐阮语,你跟我来办公室。”
他的语气很冷,但是唐阮语没来由地从中听出了一丝无奈……和失望。
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严同甫这样的语气让唐阮语更加有些恐慌。
她紧张地思索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想得有点投入,连脚下的步子都没有迈好,一抬腿险些把自己绊了一跤。
严同甫在回办公室的路上一言未发,步子迈得又快又大,唐阮语一路小跑,踉踉跄跄地才勉强跟上他。
严同甫所在的语文组,是平市七中最大的一个教师组了,所有语文老师在一间办公室里,办公桌密密麻麻地摆放了好多排,整个房间差不多是唐阮语他们的两个教室那么大了。
这样大的房间里,老师自然不少。
但唐阮语一进门,最先关注到的就是站在房间右侧的那个中年女老师,和她身边的那个男生。
因为这两个人一见严同甫带着唐阮语进门,视线立刻如锥子一般扫视过来。
唐阮语刚刚踏进办公室的门,就被这两个人的视线吓得退回去半步。接着,她发现三人目光交错的一瞬间,那位女老师还是一样的目光冰冷,而那个男生却无意识地闪躲了一下。
唐阮语一头雾水,但是直觉告诉她,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
她正思考着,严同甫就冲着那位女教师点了点头,低沉冲唐阮语道:“这位是一班的班主任李老师。”
给唐阮语介绍完,跟着,严同甫又向女老师说道:“李老师,这位就是唐阮语同学。”
李老师也跟着点了点头,目光依然锥在唐阮语脸上,开口的话音都似刀子一般又冷又利:“唐阮语同学,你能讲一下这次考试,你写作文,是如何思考立意的吗?”
唐阮语愣了一下,本能作答:“这一次是材料作文,材料中出现了两种鸟类,我想可能大部分同学都会选择第二种鸟与第一种鸟对比,从而以‘坚持’做立意,所以我就把材料又多读了几遍,认为第一种鸟的身上,能够体现当今社会的一种‘浮躁’心态,所以我就以‘切忌急功近利’作为立意去写了,等于是和大家反向思考的……”
她侃侃而谈,本是十分自信的,因为唐阮语的这个作文立意,从她拿到卷子后就立刻开始研究思考了,并且还特意罗列了大纲和每一段的论点总述、论证方法概述等在草稿纸上,所以她真正开始写文章的时候,半个小时,一气呵成。
这篇作文也是毫无意外地拿到了满分,唐阮语自己对写作的整个过程也是印象深刻,现在被问出来,自然是毫无保留地就说了。
然而说着说着,唐阮语发现那位女老师的目光渐渐变了,变得愈发高深莫测,好像藏了千言万语,却偏偏一个字也不露。
等唐阮语说完,李老师和严同甫交流了一下眼神,点了点头,说道:“唐阮语同学,你的话非常合理,感觉是很符合我们老师教授的作文写作思路探索的。”
唐阮语轻轻松了一个口,她刚刚还以为自己作文写跑题了,老师们要通知她重新判分呢。
“但是——”唐阮语的气还没有喘匀,那位女老师的话突然一个转折,“在你来之前,张斯济同学已经提出了一个想法,就是你可以在事后根据作文内容,反推立意推敲的过程。”
唐阮语完全愣住了,她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双唇微微有一丝颤抖,本来就白皙的脸庞几乎完全失去了血色,一双眼睛惊慌失措地眨着,说话的声音有一丝颤抖:“老、老师,我……我不懂您的意思……”
严同甫闻言,深吸一口气,语调严肃而认真道:“唐阮语同学,这次考试,你的作文和这位张斯济同学的作文主旨完全一样。全年级只有你们两个人选择了这个立意。”
唐阮语眨了眨眼睛,不太明白地问:“可是,老师,也许只是因为我们两个无意间采用了同样的思考模式……”
“这个确实是有可能的。”李老师接过对话主动权,语气咄咄逼人,“但是,唐阮语同学,难道你能做到和另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写一篇800字的作文,每一段的段意总结,论述论点的方式方法,甚至连举例论证所采用的例子、引用的名人名言都刚刚好撞上吗?”
唐阮语感觉自己在一刻仿佛是失去了听觉,但是李老师的每句话,都像针芒一样,穿破她的耳膜,直接扎进她大脑里,把她的思维完全击溃。
这……这不可能!就算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样的奇迹怎样也不可能落在她唐阮语头上!
至少在场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李老师说完这一串话,冷笑着哼了一声,又道:“唐阮语同学,如果这真是巧合的话,那你和张斯济同学的缘分也太深了吧?不仅脑电波完全一致,连考试的考场座位,都正好是并排连着的,中间只隔了一条走廊。我看你这双大眼睛,又明亮又动人的,显然不近视,视力一定很好吧。”
唐阮语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考试那天,她的注意力都被温延夏带走了,根本没有关注身边坐着的都是谁。所以她刚来的时候,并不觉得这位男生眼熟。但是刚刚,李老师那番意有所指的话,已经让唐阮语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唐阮语同学,张斯济同学向李老师举报你在语文考试过程中,似乎是向他的卷子上看过好几次,他怀疑你有作弊行为。本来想在考试后立刻举报,但是因为没有证据,他没有立刻采取行动。这次考试,你是唯一一个作文满分的同学,张斯济同学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决定还是先向老师求证一下。李老师因为这事找到了我,我们在拿你的卷子和他的卷子比对之后,确认你有作弊的嫌疑。”严同甫语调低沉地说出了他们对于唐阮语的怀疑。
唐阮语咬着下唇,齿印周围的唇色泛着青白,显然是被很用力地咬了下去。
她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不要发抖,不要在老师面前失态。
但是,唐阮语一开口,声音里还是含着一丝哭腔:“老师,我真的没有作弊!”
严同甫望着她眼神有点心疼,有点无奈,但更多是愤怒与失望:“唐阮语同学,难道你不知道吗?我们学校教室里安装有监控。我们一收到张斯济同学的举报,并在核实过你们两个人的作文内容后,先调取了监控录像查看。在录像中,你确实在语文考试过程中,多次转向张斯济的方向。监控探头刚好能够照到你所在位置的侧前方,虽然无法判断你转过头后具体做了什么,但是,你这个举动在监控录像中是非常清楚的。”
唐阮语垂下头,不自觉地颤抖。
是的,录像里当然会有她转头的镜头。因为在语文考试中,她多次不自觉地回头,去找坐在她斜后方的温延夏。
她的视线根本没有落在张斯济那里,但是就像严同甫说的那样,监控录像里只能照到她转头的举动,却无法判断她转头后具体做了什么。
而在旁人看来,她这个举动,以及现在两份雷同的作文,和张斯济先一步告状的局面,几乎可以得出那个“完美”的结论——她抄袭了张斯济的作文。
唐阮语说不出话来。她感到如此无助。她面前明明只有三个人,但是却向迎着三米高的海浪。她快要被完全地淹没,完全的摧毁。
而严同甫痛心疾首的话语更是在她心口狠狠地插刀:“唐阮语同学,你可是第一个从初三跳级到高一直升班的学生啊!学校、校长还有老师都对你寄予厚望!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她做了什么事?”一个声音忽然打断了严同甫的话。
这声音懒洋洋的,但是却仿佛不容置疑,带着强烈的压迫感,一步一步逼近这边的四人。
唐阮语无法自控地猛然抬头。她感觉自己仿佛听到了被拯救的呼唤声。
她面前的温延夏,带着一种温柔又霸道的笑,冲她平静地说着:“别怕,小软糖,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你。”
说完,他把视线扫到严同甫脸上,开口的声音瞬间冰冷:“这事,你应该来问我。因为我什么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