祢罗突在伽罗的心池里投了一粒石子,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伽罗枯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的半卷飞檐发呆,脑海里,有两个小人儿在不停的打架。
一个说:“他可是未来的周武帝,嫁了他就算不能是皇后,也能是贵妃呀!以后吃穿不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啦!”
另一个说:“就是,就是!”
是什么是啊!
另一个应该说:“历代帝王谁能从一而终?你想要单一平等的爱情,在这个世界本就不易寻得,何况是帝王。再者说,你对祢罗突有爱情吗?”
伽罗清楚得很,自己目前对祢罗突只有从小一起长大的友情,绝对没有相伴一生的爱情。
她不敢断言现在没有爱情,以后也不会有,她反而更害怕当她对他产生爱情的时候,他身边却不止她一个人了。
死去的废帝只有宇文皇后一个女人,那是因为皇后是权臣宇文泰的女儿,而她的父亲虽是上柱国,却无法掣肘宇文泰的儿子。
何况,在掣肘之下,到底有没有爱情还未可知。
思前想后,伽罗还是决定先谢过祢罗突错爱,她消受不起。
当她想通了没几天,就是大军出征之日,她不可免俗的和高熲等人一起去城门楼上送别。
郑译等人早已到了,见她到来,连忙招呼她到最佳视野处。
伽罗摘下幂篱,望着官道上黑压压的军队,心中既有波澜壮阔的豪情,又有离别依依的沉闷。
无论她怎么仔细辨别,伽罗都没有看到祢罗突。
郑译笑嘻嘻的调侃:“这是送别大军,还是送别情郎呢?让我瞧瞧,可有不舍的离别泪?”
伽罗回头就瞪他一眼,冷着一张脸:“你这么闲,怎么不干脆也一块儿随军得了,说不定能去南琅琊郡,会一会你的未婚妻表妹呢!”
前不久,郑译的亲事定了下来,就是自己舅舅的小女儿小王氏。
虽然在魏晋时“王谢”的名头很响亮,可是到了东晋“永嘉之乱”爆发,琅琊王氏等北方望族衣冠南渡,躲避到了健康,为了纪念家乡,把健康称作南琅琊郡。
伽罗这番说法,实在有些刻薄了。
郑译面上讪讪的,摸了摸鼻子,说道:“大军直取江陵,并不去健康,我就算跟过去了,也没法儿看到我表妹啊!”他对这个表妹的记忆已经很久远了,只记得大约身体不太好,其他的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郑道邕和王氏对他的婚事算是操碎了心,可是挑来选去都不甚满意,有几家已经逼得急了,恨不能求到安定公门下。郑道邕为防夜长梦多,就和妻子娘家那边联络上,可巧王氏的兄长为自己小女儿的婚事也正头疼,两厢一合计,就定了下来。
从头至尾,郑译都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他对娶妻之事并不热衷,关心的只有这一战。
伽罗讽刺他,他也当不存在,毕竟是他先招惹人家的。
他的目光落在伽罗面上,又看向渐行渐远的大军,得出一个结论: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啊!
可怜的祢罗突。
他低头咳嗽两声,再抬起时,笑吟吟的问一旁的杨坚:“那罗延,你说我军大军压境,要如何应对为好?”
杨坚看了一眼四周,彼时人群并未散去,便道:“梁帝昏庸,即便知其策而不会用,不足为虑。”
郑译笑了笑,没有再追问。
伽罗看了看杨坚,杨坚也正看着她,只一眼后又各自移开。
不多时,诸人散尽,各自回府。
郑译对自己的问题没有答案而不服,仍要追问杨坚,杨坚见此时四下无人,只好说:“若我为梁帝,弃城渡江,直据丹阳,返回健康。”
“妙策!可你为何说梁帝不用此策?”
杨坚道:“南梁偏安一隅日久年深,早已失去斗志,加上刺杀安定公事败,可梁帝却以为安定公命不久矣,便觉此次大军虚行而已。梁帝优柔寡断,不会离开江陵的。”
郑译抚掌大笑:“看来此次我军必然大捷!”
杨坚皱了皱眉,却道:“于谨、宇文护等人虽有治军之才,却无怜悯之心,吾深恐南梁百姓多灾。”
郑译一愣,深深看了他一眼,叹道:“天下兴,百姓苦;天下乱,百姓亦苦。可只有那罗延你才心系百姓,旁人……大约只论战功了!”
二人皆都沉默下来,跟在他们身后的伽罗听到了所有的对话,看向杨坚的背影,不由带了些异样的深沉。
虽然伽罗对祢罗突没有男女之情,可还是会担心他的安危,大军的战报会时不时的传回安定公府上,独孤信也会在朝堂上听到些消息。但古代消息毕竟闭塞,而且时间拖沓,很可能此时传回的即将对战的消息,那边已经打完了。
她把这份担心用在了抄写经书上,既能聊表寸心,又能让自己平复下来,倒也不错。
崔氏见女儿难得安静,而且还抄起了佛经,很是欣慰。她自然知道这是女儿对祢罗突的心意,可是却完全误解了,以为女儿对祢罗突有情。
她开始思索,要如何说服郎主与安定公家联姻呢?
崔氏的想法伽罗无从得知,她只管抄好经文,半个月后拿去般若寺供奉到佛前,以示诚心。
第二次来到般若寺,在大雄宝殿里,伽罗遇到了杨坚。
杨坚穿着一身灰色的缁衣,与那日在别院所见到的一般,只是在佛前更加显得庄重了。
“我与法师讲经辩道,正要回去。”杨坚见到伽罗,略略施礼说道。
伽罗也行了一礼,道:“我抄了一些经文,供奉到佛前求个平安。”
“是为了宇文四郎君?”不知为何,他会问出这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
“嗯,”伽罗没有否认,把经文亲自放到佛前,行了跪拜大礼,又布施一些五铢钱,才算完成心意。
杨坚看着她做完这些,才问:“七娘子可愿到舍下品茗?”
伽罗一笑,颔首道:“那就叨扰了。”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杨坚的别院,还是那个朴素的房间,只是比之前多出了一副茶具。
伽罗奇道:“不是说这是南人的微末小计,为北人士大夫所不齿吗?”
杨坚却道:“众生平等,不分南北。莫非七娘子也觉得茗茶难登大雅之堂吗?”
伽罗忙道:“我怎会有如此想法?”只是,在杨坚拿出茶饼准备烤制时,她又道:“我是俗人,吃茶只爱吃原味,不爱加那些调料。那罗延待会儿可否在加调料之前给我?”
杨坚并没有说什么,稍微讶异之后,点了点头,手上开始了动作。
伽罗饶有兴致的看着,他的动作如行云流水,看起来赏心悦目。不一会儿,就把第一沸的水倾倒,加入第二沸的水,此时的茶汤刚刚好。并且,如伽罗所求,没有放调料,直接把茶汤放到伽罗面前。
伽罗也并未像时下流行的那样一口闷,而是捧着茶碗慢慢的品着,眯起眼享受的感觉到茶汤从舌尖流入胃中,满足的叹道:“我第一次吃到这样的茶,真是久违了啊!”
既然是第一次吃,为何又是久违了呢?
杨坚的目光意味不明的落到她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