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罗此次待客的酪饮已换了茗茶,当庾信看到久违的茶具时,脸上的神色十分复杂。
伽罗亲自为庾信烹茶,只是在最后加入椒、盐等物时,动作略显笨拙。但庾信已然十分感动,双手接茶一饮而尽。
“吾不见乡茶久矣!”庾信的眸中似有泪光闪动,感慨的叹道。
伽罗微笑道:“先生难得登门,小女自然要好生招待,务必使先生宾至如归。”
庾信看着她点点头,又看着茶具,久久不能言语。
郑先生不知伽罗还会烹茶,略感奇怪,但想到这个学生时常制造出惊喜,倒也见怪不怪了。
她与庾信谈论起诗词歌赋,两人都是极富才学之人,畅谈起来顿时兴致高昂。而伽罗则在一旁静静倾听,长辈说话,她不好插嘴,只做一个乖顺的听话学生。
不久,膳食已准备妥当。
郑先生请庾信移座,伽罗顺道把高熲也请了来。
不想庾信却是认识高熲,笑着对他说:“吾仍记得独孤郎君的笛声,犹如天籁呀!又听景仁言汝辞赋亦佳,乃才俊也!”景仁就是卢光,京兆郡守,他博览群书,精于三礼,而且善于阴阳五行和玄学,深得宇文泰赏识。
伽罗不知高熲已有名声在外,连庾信和卢光都知道他了,有些小小的激动。郑译杨坚几个都有了职位,但高熲还是独孤府中的僚佐,没有去往别处。如果能让庾信或者卢光中的任何一人举荐他,他必定前途大亮!
思及此处,她愈发觉得要好好招待庾信。
首先上的菜式就是生鱼脍,然后是糯米鸡、粉蒸肉、凤尾虾、片皮烤鸭、清炒藕片等等。
伽罗食素,只吃藕片和豆腐等物,不知其他菜式的口味。但是她明显看到庾信面上难掩的激动,就知道哑姑做得没错儿了。
到最后,哑姑还上了一道鸭血粉丝汤……
伽罗低头轻咳,这一桌子是明显的南京菜了。
庾信很稀奇:“这是?”
伽罗介绍了一下,她以为这帮文人不会喜欢粉丝这种东西,毕竟吃起来不太雅观。没想到庾信到是很喜欢,吃完之后还大加赞赏了一番。
这个庾信还真是个性情中人,毫无造作之态,难怪写出来的文章情深意切。
撤下食案,一群人又移座到掬花堂的花厅。此处视野极佳,凉风习习,又有石榴花开得如火如荼,不远处的池塘里闲散的开着几朵粉荷。微风拂过,传来阵阵清香。
伽罗对高熲提议道:“方才子山先生说到阿兄的笛声,此时光景正好,不如再请阿兄吹奏一曲?”
高熲欣然应允,命小僮回去拿笛子。
郑先生却道:“一人吹奏有些单调,伽罗的埙不是吹得很好吗?子山先生亦通此道,不如请他品评一番。”
伽罗对庾信施礼:“请先生不吝赐教。”
庾信还礼:“不敢,不敢。”
不一会儿,小僮拿来笛子,高熲先试了一下,开始吹奏。
曲调是《九歌》,高熲吹来低沉稳健,颇有处变不惊之泰然。
庾信微微颔首,目露赏识。
曲调至一半时,伽罗的埙跟了上去,大约心境不同,并无惊艳之感。
一曲完毕,庾信只对高熲颔首,郑先生见了,对伽罗说:“再吹一曲吧!”
伽罗想了想,开始吹奏《昭君怨》。埙声本就哀婉,吹着吹着,她的眼泪就滚落了下来。
随着乐曲的起伏,庾信吟诵道:“日暮途远,人间何世;先慈既去,大树飘零。埙曲非取乐之方,美食无忘忧之用。天人远别,悲不自胜;蓬莱无期,泣所何及。”①
曲终,泪涌。
伽罗匆匆行礼,退到盥洗室净面,重新上妆后才出现。
“让子山先生见笑了。”她再拜施礼。
庾信摇头说:“人之常情,无妨,无妨。”然后又说,“我以为郑十郎的琵琶、独孤郎君的笛子已是少年中少有的集大成者,不成想七娘子的埙亦有登峰造极之势。从前我在江南时,也有吹奏,不若将我那陶埙赠予你,也算相得益彰了。”
郑先生大喜,忙对伽罗使眼色:“还不快多谢子山先生厚爱!”
伽罗连忙行了大礼,也心领了郑先生的好意。
今日庾信出了独孤府的大门,第二日就传出庾信十分欣赏伽罗和高熲的话题。高熲倒也罢了,上巳节的笛声确实让人难忘,但伽罗从不在人前显露过吹埙。这一话题出来,独孤七娘的才名又上了一个等级。
毕竟,连魏王和安定公都推崇的庾信,亲自夸赞了伽罗不说,还把自己的陶埙送给了伽罗,这可不是常人能有的殊荣。
伽罗知道郑先生的意思,既是想让庾信的到来冲淡她的哀思,也想让她传出好的名声,把之前郭氏传出的“争强好胜”的名声给掩盖下去。
她既已失去了母亲,以后在婚配上恐怕会有些艰难,如果有才名在外,旁人想要轻视她,也会有所顾忌。
无论如何,伽罗都要守三年孝期,三年后她已十四,独孤信大约不会等那么久,只怕这两年就要议亲。
但五娘就不必守孝,婚期已然定下,因定的急,嫁妆并不算丰厚。这又是郭氏的另一番算计了,反正五娘只是个庶女,加上时间紧迫,男方家资不多,能有这般,无人会说她这个小气。
添妆那日,伽罗不便出席,只命阿兰带去了一套首饰,并道:“当日四姊姊添妆,我曾说也给五姊姊一套的,这是我的私藏,还望五姊姊不要嫌弃。”
五娘怎会嫌弃,到是六娘说了一番酸话,好在没人传给伽罗听。
五娘也给了一些回礼,虽然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但也有心意在。伽罗让阿蕙收好了,和从前四娘给自己的放在一处。
隔日,五娘就乘上辂车嫁去了贺拔家。
虽然独孤信答应了五娘今日出嫁,但因崔氏百日内,因此并不热闹,也不过几家通家之好一起吃了顿饭而已。郭氏又省得一笔开支,很合心意。
六娘见了,闷闷不乐的想:崔氏的孝还有三年,那时候自己都十四了,难道要拖着不成?可是若在孝期内成婚,又恐如五娘这般悄无声息!一生只此一次,就这样嫁人,日后如何抬得起头来?
都怪崔氏死得不是时候,要么就早些死,要么就等自己嫁了人再死呀!
亏得她只是肚里想想,若敢当着伽罗的面这样说,必要遭一顿怒火洗礼不可。
五娘嫁后不久是七夕乞巧节,在之后便是中元节。此时没有过中元节的习俗,可伽罗还是按照上辈子的习俗,准备了一些河灯,等天黑去池边放了。
独孤府的池塘可以通到外面,伽罗准备的河灯小巧精致,上面还有自己的手抄经文,再带上一些冥纸去化。
到了池塘边,阿兰离着池边烧纸,伽罗则蹲在池边放灯祈祷。
突然,阿兰只觉后颈一痛,人就失去了知觉。伽罗察觉不对,还未及站起身,就被一股大力推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