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二人在般若寺见了面,杨坚隔三差五就会写一两句佛偈送到伽罗手中,伽罗有时回,有时不回。
“还在想着感化我不成?”伽罗数着纸张,自言自语的说道。
“娘子说什么?”阿兰没听清。
伽罗抿嘴一笑:“没什么。”如果一两句佛偈就能感化世人,那这世间就没有魔鬼的存在了。
她没有把佛偈当成真正劝善之语,反而当做是一个修习佛法之人、一个沉稳内敛男孩的情书。
杨坚再送来佛偈时,伽罗有些促狭的把自己调制的枚红色胭脂画在纸上,画成一个小红心回了过去。
彼时郑译在侧,虽不知杨坚收到的是什么,可是竟然诡异的看到这个从来波澜不兴的人面上泛起了一丝晕红。
“是什么?”郑译凑过去想看看,杨坚飞快的合上纸张,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郑译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说道:“看来,过两年我就能吃上那罗延你的喜酒了。”
杨坚竟大方的说道:“届时可请你多饮几杯。”
郑译又是一阵大笑,故意说:“你到是气定神闲,胜券在握啊!不过,那小丫头……可不是什么人都驾驭的了。”
杨坚奇怪的说道:“我不需要驾驭她,也无人能驾驭。”
郑译愣了一下,摇头笑道:“北魏前期,政权大多掌握在鲜卑女人的手中。这些鲜卑女子太爱弄权,也太爱左右丈夫和儿子的政治生涯了。所以我绝对不会去爱一个鲜卑女子,我要爱的女子,必须温柔和顺,唯我是尊。独孤伽罗绝对不是这样的女子,你要娶她为妻,她不会站在你身后,而是和你并驾齐驱。”
杨坚却道:“若你先规定了你会爱什么样的女子,这样的感情,便不能称之为爱情。尤其,是当她得知你所爱的是什么,为了得到这份感情,不惜改变自己迎合你。爱情,本就是爱她原本的样子,而不是为你改变的面目全非。”
郑译道:“或许你会说我不够了解独孤伽罗,但从她几件事可以看出,她美丽、聪明,同时也倔强、狠辣。恕我直言,我觉得以你的性格,不会爱上这样的女子。”
可他偏偏就爱上了。
“你不希望她为你变得面目全非,那么你呢?上一次你怒气冲冲的从她的府邸走出来,可是过不了多久,你却能为她的一封回信面红耳赤。”郑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爱情,真是可怕呀!它能把你变得不是你,把你的容忍度无限的扩大,恐怕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会忍受那样的杀戮吧!”
杨坚沉默不语,他也以为,听到那番“权力至上”的荒谬之言之后,他与独孤伽罗会彻底分道扬镳。但那段时间的自我折磨,几乎让他夜不能寐。尤其是在他看到她被劫匪欺负时,他毫不犹豫的拿起屠刀。
如果那日她没有遇到自己而惨遭不测……但凡想起这个假设,他都会有锥心刺骨之痛,也让他明白,自己的生命里,独孤伽罗已经成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既然想明白了,那就好好珍惜吧!
她想要的,倾尽全力为之做到就是了。
“正义,你看夜空里的星子,零零碎碎的洒满夜幕的时候,我们肉眼所见,以为它们靠得很近。可是在浩瀚的宇宙里,它们之间的距离恐怕不是我们能想象得。有时候我们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不也是如此吗?看似很近,实则很远。我不希望我与伽罗也是如此,所以,如果爱情里一定会有人变得面目全非,那么,我情愿那个人是我。”
迎合你、包容你,你不需要为别人变得更好,因为你本身就很好。
如果这个世界一定要改变你,那么就由我来改变这个世界!
爱情的确可怕,它能让你低到尘埃里;但爱情也很可贵,哪怕身处尘埃中,也能在心上开出花朵。
崔氏的一周年忌日到了,请了一帮和尚在东院做法事。
伽罗神色肃穆,对前来送拜的人回礼。
祢罗突已从狩猎地归来,给伽罗带了一对活兔。随他一道前来的还有他的五弟宇文宪,宇文宪是来找高熲的。
祢罗突陪着伽罗,宇文宪则和高熲、郑译在待客的房间里稍坐。
宇文宪笑着说道:“小时候我虽常跟在四兄身边,可是只远远见过七娘子,今日若不是要来见一见昭玄,恐怕四兄又要拦着我了。”
郑译哈哈一笑,也道:“我时常出入你们家,不也从未见过伽罗吗?若不是我姑母刚好来了府上,我也不会认识她。说来……祢罗突这家伙,把伽罗藏得也太好了。”
他在肚里笑翻了天:藏得好又怎样?还不是被杨坚给发现了,而且,就快要被拐走了。
说起杨坚,杨坚就来了。
这次他没有带佛偈,而是带了一束白色的茶花。
伽罗看到茶花有些惊愣:这年头就流行送花了?
祢罗突看向茶花的目光带着火,恨不能喷出两团来烧了它。
郑译透过窗棂看好戏似的看着这三人,对宇文宪调侃道:“你四兄是遇到对手了嘿!”
宇文宪皱皱眉,不喜他这幅看戏不怕台高的模样。看向祢罗突时,心底又有阵阵担忧。
在东院尽足了礼数,诸人各自返回,宇文宪跟着四兄回到家中,换过衣裳,又来到四兄的院落,想和他说说话。
“今日,我见到七娘子,的确是人间姝色。”宇文宪才开了个头,就觉察到祢罗突不善的目光,他无奈的一笑,道,“四兄不必如此,就算她容貌过人,也不至于人人追捧。”
“你到底想说什么?”
宇文宪叹道:“听说四兄之前因为想要求娶七娘子,才招致父亲的贬斥。我不知道四兄为何心意扭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但……嫁入宇文家,对七娘子来说,或许不是好事。”
祢罗突面色沉郁,没有开口。
“身为权臣的儿子,旁人看着或许风光无限,但同时,命运也朝不保夕。权利和义务都是对等的,既然享受了权力带来的便利,也要承受住权力给予的重任。四兄,爱情不是你我婚姻的必需品,如果一切都以爱情为首要条件,那人生就会很艰难了。”
祢罗突只以为这个弟弟性格温和,待人以诚,但终究比自己年幼,在父亲那里也没有几位兄长受到重视。可是今日听到这番劝慰的话,才知道自己往日看错了这个弟弟。
他表面的随和淡然之下,还有一颗洞察世事,却又苍凉无奈的心。
“如果爱情不是婚姻的必需品,那我还需要婚姻做什么?”祢罗突如此说道。
宇文宪沉默片刻,说出那个名字:“李娥姿……”
“住口!”祢罗突面色铁青,指向门口,“出去!”
宇文宪叹息,摇了摇头,缓缓走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