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伽罗还是来晚了。
她到达王后寝宫外时被一个陌生的武将拦在了外面。
“是王后招我入宫……”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里面凄厉的惨叫声打断,她的心一紧,望向寝宫深处。
武将得意一笑,放肆的说道:“好了,太师的吩咐已然做到,夫人请进。”
伽罗皱眉看了他一眼,快步走进寝宫内。
迎面而来又是两个陌生的小太监,其中一个小太监手中端着一个托盘,盘子上一只空酒杯。
两人还在说笑:“这鸩酒的速度还真快!”
伽罗暗道不妙,也不和他们纠缠,几乎是大步跑了进去。
独孤王后已然伏倒在地,阿彩倒在一旁,脖子上还缠绕着粗麻绳。
“长姊!”伽罗扑了过去,扶起血泊中的独孤王后。
独孤王后还在往外大口大口的吐血,紫黑色的血。
伽罗的衣裳很快就被血染污了,她捧起王后的脸,哀声呼道:“长姊?长姊!”
独孤王后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伽罗的手,说道:“伽罗,我错了,我错了……”她错了,她是真的错了,那么多男人都办不到的事,为何会觉得自己能做到呢?
是她太过得意忘形了,以为宇文护允了她的王后之位,就是一种退让了。可是宇文护的退让从来只想要换到更大的进步,她怎能肆意做想做的事?她怎能小看这个敢于毒杀天王的人!
需要什么阴谋诡计?需要什么计划周密?
宇文护想要杀的人,从来就是一味毒药就能解决的。
既然毒药能解决,为何还要想那么多,他不想浪费精力和时间在不听话的人身上,直截了当的毒杀,这就可以了。
可她不是手握重权的宇文护,所以才会失败的如此彻底。
“别……别和他斗,伽罗,好好活着……你不能再出事,否则,我无颜去泉下见父亲……”
“斗!一定要斗,但不是现在!长姊,我从来不曾忘记父亲的仇,家族的恨!”伽罗双目赤红,一手托着独孤王后,一手用力抓住她的衣襟。“如今,他欠独孤氏的,又多一个你。长姊……”
“还有……六娘,是我害死她。”独孤王后的泪水缓缓滑落,六娘竟然死得那么惨,她好后悔啊!
闻讯而来的宇文毓走了进来,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杀他的王后,他的爱妻!为什么不肯放过她!
独孤王后也看到了宇文毓,她挤出一丝惨淡的笑,向他伸出手:“夫君。”
宇文毓上前抱住她,颤抖着抚摸她的面颊:“王后?卿卿……你、你为何会……”
“夫君,是妾错了,妾不该这么鲁莽。”她的气力在渐渐消失,说话需十分用力才说得出来。“夫君千万不要因为妾和他起了冲突,千万不要像妾这么冲动。夫君切记,韬光养晦要紧。”
宇文毓不停点头,哭得不能自已:“卿卿,孤这就叫太医来,你不要离开孤!”
独孤王后叹了口气,声音愈来愈小:“妾不能陪着夫君了,来世再与夫君做夫妻,只做这世间最普通、最平安的夫妻……”
宇文毓抚尸痛哭,伽罗背转身去,泪珠滚滚而落。
独孤大娘一心想要当王后,却只当了短短两个月就香消玉殒了。
对外,自然称暴病而亡,可是谁都知道,是宇文护毒死了她。
外命妇需进宫哭灵,伽罗自然也在其列。
伽罗能感受到周围人的目光,带着探究和看好戏的心态。
不错,在她们眼里,自己的人生像是大起大落了一回。从柱国之女到罪臣之女,接着长姊为后,夫君也由此晋封。可是才两个月,王后长姊就因得罪了权臣而死。
独孤氏再也没人能出头了。
伽罗目不斜视,按照规矩跪下开始哭灵。
身旁有人跟她并排跪下,伽罗看了一眼,是四娘。
如今独孤氏仅剩在京城的,就只有她们两人了。
“伽罗,要忍耐。”四娘低声说了一句。
伽罗回道:“四姊姊放心,我耐心极好。”忍字,刃在心上!可即便如此,她也会忍!
出宫时,姊妹俩又遇到了宇文护。
连四娘都压抑不住愤怒的看了他一眼,可是伽罗依旧垂首而立,不见丝毫不满。
宇文护停在她们面前,目光盯着独孤伽罗。
“你从不抬头看我,是惧怕我,还是厌恶我?”他问道。
伽罗缓缓说道:“太师威震天下,妾不敢正视。”
“不敢?哈哈哈哈……”宇文护放肆的大笑起来,王后去世乃国丧,此时未央宫处处白幡,和尚们的诵经和宫人的哭灵声隐隐传来,与这阵笑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你连先文王都从不畏惧,竟然会对我说不敢?难道我比先文王还要可怕吗?”
伽罗默了片刻,道:“先文王并不可怕。”
宇文护大怒:“你的意思是说,我很可怕?”
伽罗道:“太师手握重权,谈笑间要人性命,的确可怕。”
宇文护瞪着她,继而又是一阵大笑:“你知道怕就好!心存畏惧,才不会像你两个姊姊那样做蠢事!”看到独孤王后的惨死,独孤伽罗不怕才怪!知道忌惮自己,这个女子已经不足为虑了。
他转身走了两步,又突然回头,四娘以为他走远了刚松口气,猛然见他回头,吓得几乎又跪倒在地。宇文护冷哼一声,对伽罗说了句:“你的确不像你的姊姊,也不太像独孤信的女儿。”
伽罗没有言语,等他真正的走远了,才直起身,看着他魁梧的背影,面上一片冷意。
像不像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她活着,活到最后就好。
一年之内失去三位亲人,任谁都不会好过。哭灵结束之后,伽罗就回去称病了。
杨坚来陪她,告诉她六娘的尸骨不全,只找到了一部分。
伽罗摇头,叹道:“罢了,她已有了衣冠冢,以后就拜那处吧!”
从前在家时,六娘和她总是处处争锋相对,她也曾想过,以六娘的性子八成到最后会蠢死。可谁知,会死得这么惨!
还有独孤大娘,伽罗和她差着年岁,又不住同一个院子里,相处时间不长,本不该有许多感情。但现在大娘去了,伽罗亦十分难过。
小时候,有一年冬天,她从后院去前面见父亲,路上遇到大娘。大娘叫住她,笑吟吟的说:“这么冷的天你出来,可不得冻着?让我摸摸手冷不冷。”她摸了摸她的掌心,然后才放心的说:“还好,不冷,快进去,父亲等着你呢!”
不过是很小的一件事,或许大娘早已忘了,可伽罗近来总时时想起。至少在那个时候,东西院剑拔弩张互成对立,这个长姊依然关心过她,担心她冻着。
以后再也不会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