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隽人白,起码几乎比池疏影所见的终日被西北烈日风沙磨砺的汉子都要白。那是中原人,或者说是养尊处优的京城世家子弟文秀清贵的肤色,瞧着也赏心悦目,并没有分毫羸弱娘气的感觉。
只是他这么摇着扇子半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笑着,旁人眼中或许是风流倜傥风度翩翩,放在早结了梁子全心戒备的西北青云卫暗卫指挥使池疏影眼里,分明是心怀鬼胎了。
“二小姐,额带了两匹缎子,你披着将就下,前面有个集市,再换身合身哩衣裳。”
那庄稼汉子捧着块素色绸缎颠颠跑来,苏隽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池疏影瞥他一眼,决定不理他。
“谢谢大哥。”池疏影接了绸缎,笑盈盈道谢。
“么事么事,应该咧!”老实汉子乐的合不拢嘴,“送二小姐哩,二小姐不嫌弃额媳妇儿手艺粗糙就好哩。”
“送?”苏隽听到这个字眼,瞪大眼睛,“诶大哥,你怎么给我说的,一匹缎子一百两?”
“额哪里给你说一匹缎子一百两么,给你做身衣裳一共一百两。”得,这老实汉子也不糊涂。
苏隽却更不糊涂,还要和庄稼汉子理论。汉子听得不耐烦,“你说你这个人,瞧着人模狗样咧,咋这么小气捏!你计较什么,你能和额们二小姐比么!你一关东来的,不多坑你俩钱坑谁咧么!你还想坑额们二小姐,你说说,你这娃子,咋这么缺德捏!关东人哩,麽有好人咧!”
苏隽惊奇地瞪圆了眼,他发现了西北百姓除了掉进钱眼子里和坑人之外的第三个特性,那就是掉钱眼子里坑人坑的理直气壮。
好在,苏隽也不是不懂变通之人。京城里外,论脑子活泛鬼点子多,大抵没几个敢排在苏隽名字前的。眼前既有美女落难,再和这糙汉子整了这种掉价的二愣子问题,是不是傻?
当然,苏隽不傻。
于是苏隽啪得一声潇洒合起折扇,反转扇骨右手背后,轻轻压低身子,露出世家公子优雅清贵的微笑,“池小姐,萍水相逢即是缘分,苏某乐意为小姐效劳。”
苏隽说着向池疏影伸出左手,只要池疏影抬手搭上,他便会握住那只柔荑,风度翩翩地上前半步,俯身揽住她窈窕的腰肢,不轻不重将她带起……日光灿灿,才子佳人,这一刻两双目光凝对,澄澈光亮,旖旎缱绻,便与明媚日光一道,印入彼此心底……
画面太美。苏隽一不小心,嘴角的笑容扯得有点大。
池疏影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蜷腿向后退了退,“大哥,我腿伤了,扶我一把。”
“好哩!”一声带着浓浓土渣子风味的回应击瞬间破苏隽眼前的浪漫缠绵,“大兄弟,你让让咧!”
老实汉子毫不客气地推开苏隽,越过他上前一步,搀起池疏影。
呃……苏隽有些错愕。
老实汉子已背起池疏影,她腿上箭伤颇重,要先寻个阴凉地方包扎处理。
“大兄弟,你愣什么捏,走哩!”
“……”苏隽摸摸鼻子,好吧,他忘了,西北人还出奇的排外。
“对咧,担子你别忘咧挑捏!”
“……”
什么世道!
苏隽正要认命地转头跟上,却忽然被地上一物吸引住目光。
走近了拨开杂草,苏隽弯腰拾起一颗青玉坠。长长方方的一枚坠子有小半个手掌大小,用浅橘色的丝线串着,玉质温润,包浆老厚有光。只一眼,苏隽便能断定这枚坠子绝非凡品。指腹触及平整密致的纹理,苏隽把坠子翻过来,第二眼,他确定这是枚印章。
四指长,两指宽,镌刻着两枝芙蓉,一方奇石。寥寥数笔,勾出幅小巧生动的芙蓉出水图。是枚雅玩趣章。只是这刀工……苏隽自认,起码若他执刀,定趣致灵巧得多。却是印上另有半面纹饰,用刀苍劲古拙,下刀干净利落,似是出自名家之手。
握着印章,苏隽望了眼老实汉子背着池疏影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这枚玉印,瞧着质地应是独山玉,虽非凡品,却算不得十分名贵。然而西北特产和田白玉,论质地,论色泽,无不堪称玉中之王。池疏影身为桐州刺史府的小姐,为何舍和田白玉却把个独山青玉的趣印随身珍藏?
苏隽也不是个喜欢没事儿找事儿把自己搞糊涂的人。于是苏隽泰然自若地把玉印揣进了怀里。潇洒打开折扇,是嘛,日子还长着,总有搞清楚的时候,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