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宁希1102年,九月末,西北王府。
九月末,一池残荷。
池疏影坐在荷塘边的太湖石上,一支短笛如泣如诉,吹出苍凉悲怨的曲调。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阔谈焉,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
绕树三匝,无枝可依。
池疏影潸然泪下。
有道是一醉解千愁,但是,她不能醉。
自临冶关下同楚琛决裂后,西北再一次同关东的关系变得微妙了起来。不过,大约楚琛的确不会对池疏影刀兵相向,池疏影没有东进,楚琛也没有征讨西北的打算。两边往来贸易如常,毕竟,池疏影和楚琛身处的位置,早已被剥夺任性一把快意恩仇的权力。
楚琛把精力全部放在了关东腹地,大宁建国百年,积弊深重,楚琛肃清了献国公府一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整顿朝纲,变法维新。向来是夺位容易变法艰难,何况楚琛这皇位来的曲折,更是阻力重重。好在,他一向是个强势有手腕的人。
而池疏影这边,英喀什没有逗留很久,一个多月后,局势明朗,庞丫丫伤势痊愈,二人一道率兵返回犬狄,投入了轰轰烈烈的草原争霸大业之中。二人麾下的虎狼之师所向披靡,又有池疏影坐镇后方,一年多后,年轻的英喀什以粟末部的名义重新统一犬狄八部,成为新一任的大可汗、犬狄王。于是犬狄与西北,休戚与共,成为最彼此可靠信任的盟友。
西出玉门的一带商路彻底打通,往来商队、僧侣络绎不绝。随着越来越多的商旅往来,不只是西域五十六国,西北王府的影响力向更远的地方辐射开来,散播了一程又一程。横亘大漠的玉带丝路重现锦绣时代的繁华富庶,她比锦绣玉路更年轻、更有朝气和活力,她蓄势待发,开创一个新的奇迹。
一个强盛庞大的帝国正在崛起,只要池疏影愿意称帝。
权力和酒,都是麻痹神志的好东西。
所以,池疏影不敢醉。
“小姨,小姨。”
细细糯糯的童声唤回池疏影思
绪,她惊觉自己又落了泪,赶忙擦了下眼角,伸手从文璎怀里抱过香香软软的小姑娘,逗她说,“橖儿睡醒午觉啦?”
小池橖被池疏影抱着坐在她腿上,这小姑娘自打生下来就黏池疏影,只要睁眼一时片刻找不见池疏影就要哭,池疏影也惯她,于是这小家伙更黏池疏影,亲娘奶娘都不顶用的。
“她一睁眼就要找二小姐您。”文璎早摸清楚这祖宗脾气了,笑道,“奴婢们哄不住,我就带她找您来了。”
“不碍事。”池疏影笑笑,抱着小姑娘逗她玩儿,“小姨也喜欢咱们小池塘呢。”
胖嘟嘟的小女娃,正是乱抓乱咬什么都好奇的年纪。池疏影衣襟前露出一角信封,小姑娘胖乎乎的小短手一把就揪住了拽出来。不到两岁的小娃娃,信封比她的手掌大得多,于是她两只手绞着信封乱抓,池疏影看见忙从她手里抢救过信函,教育她说道,“橖儿,这是信,别人的信件,不可以乱抓乱看的,明不明白?”
两岁孩子眼里,能认识“纸”已是不容易,信件是有字的纸,书本是有字的纸,字画也是有字的纸,并不能很好地区别其中的不同。小池橖听的懵懵懂懂,还笑嘻嘻地伸手去抓,“要!”
文璎一看那泛着黄的信封就知道小池橖要闯祸了,赶紧把她从池疏影怀里抱回来,一边吓唬她,一边紧张地问池疏影,“没抓坏吧?”
“没有损坏。”池疏影检查了眼信函完好,替快被文璎吓唬哭的池橖说话,“是我没有把信收妥当,不怪她。”
“这丫头,都要被你宠坏了。”池清慢悠悠地走过来,念叨池疏影说,“她就要两岁了,你再这样娇纵她,早晚得养出个无法无天的霸王出来。”
“哪儿这么严重了。”池疏影笑笑不在意,拉拉小姑娘软软的小手,“咱们小池塘这么乖巧聪明,是不是?”
池清无奈摇头,于是在心里打定主意,以后自己在女儿面前这个“严母”的形象一定得端住了。
池清生产之后血崩凶险,堪堪保住一条性命,之后亏损太严重,足足调养了大半年,才有些许起色。这也只有她池清,西北王的亲姐姐,西北交通关东西域和犬狄,什么稀缺的药材都弄得到,什么隐世神医都请的来,硬是叫池疏影从阎王手里抢下了人。
小孩子皮肤娇嫩,这一会儿她脸蛋儿上就晒出了红印。池清哄了女儿几句,就叫文璎抱着小池橖回房去玩儿。
池清看见池疏影手里拿的陈年旧信,轻轻一叹,在池疏影身旁坐下,问,“又想他了?”
——这一封信,是苏隽留下的遗物。
发现这封信是个意外。
当年池疏影决心同苏隽划清泾渭,府里凡是同苏隽沾边的东西统统打包送回一样不落。但这封信,却是池疏影在整理文萱遗物的时候,在她房里一个柜子最底层不起眼的抽屉暗格里找到的一只小匣子。匣子里还有零星几样东西,都是半旧不新的,大约是文萱把这些东西归在一处久了,自己都忘了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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