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帘一掀,一个男子大步走进来。因为动作太大,不仅他进来了,冷风也跟着进来了。
坐在门帘附近的仆妇正准备抬手,冷不丁被这阵风吹的抖了一下。
萧家的正厅在高皇帝来之前特意翻修过,不像一般人家在地下铺设烟道,而改为水烟两用道,冬天用热烟,夏日用流水。
为了整个屋子冬暖夏凉,夏天的时候就将屋子两面门大开保证通风,冬天则在四面门上都设上厚帘,并且要求每次进出掀帘动作轻柔,免得屋内热气跑外面去。
所以这来的人是谁啊,怎么那么不懂规矩?
来人玉树临风,身着一身黛蓝色的窄袖长袍,外面披着白色狐狸毛的大髦,全身上下通体富贵却没有多余的装饰,只在腰间别了一块玉质腰佩。
他皮肤并不算白,五官精致又张扬,眉眼间带着笑意却更多了点戏谑的味道。
像是常见的公子哥,但是比公子哥更多一份贵气,更多一份倜傥。
他一进门,就把披风解下往边上一甩,动作如此自然,简直像回了自己家一样。
这是谁?
这已经是今天第二个不请自来的人了!
宁长悠在听到刚才那个声音后,原本凝重的脸上浮现出惊讶和无奈的神情。他摇了摇头,暗自伸展精骨换了个舒服的坐姿。
刚才厅堂里的气氛,虽然离箭拔弩张还有点远,但是仍然压抑的很,让人不自觉的躬紧腰背,时间一久就觉得有些疲累。
现在好了,某人的出现,气氛会更紧张,但是压抑?绝对不可能!有他的地方,只会鸡飞狗跳,人仰马翻,会压抑才怪。
秦小姐顺着众人的目光打量了一眼来人,随即收回眼神,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情况不明的时候,沉默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有些人却不能沉默。
“你是谁?”萧老太太问道,声音里满含怒气。
她刚听完匆匆进来婢女的回禀,知道来人不仅在院外把萧家一众护院打的人仰马翻,还把在隔壁躲避不及的两位小姐撞了个满怀。
这太让人生气了,这不是擅闯民居么?就算你身份再尊贵,也不能如此在别人家横冲直撞啊!
大汉国以衣敬人,不同阶级、不同身份的人,能穿的料子和花纹是有区别的。比如商人就不能穿丝绸。
虽然这条规矩在当今皇上登基后已废除,但仍然有很多世家在制作衣服的时候加入特定的花纹,而旁人也默契的规避这些图案。
所以从衣服辨识一个人的身份,是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方法之一。
但是这个人身上的衣服虽然华贵,但是却没有常见的花纹,所以只能看出他是士族出身,却判断不出到底出自哪家。
宁长悠再次摇了摇头,自觉的拿起案几上的茶,准备润一润唇。
接下来的好戏快要上场了,看戏前准备工作总是要先做好的。
“我是媒人。”
来人的回答坦荡又自然,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回答有多吓人一样。
“噗!”
宁长悠刚送进嘴的水喷了出来,显然自己心理准备做的还不够。
一天喷两次,还在同一个地方,时间也只隔了一小会,他的脸有点红也有点难堪。
他再次侧开身让婢女在他身前的矮几上忙乎,低头看见婢女憋笑的有些涨红的脸。
他有些囧,只好抬起头将视线转向厅堂中的众人。
幸好刚才那句话引来的震动太大,自己的事情好像并没有引来多大的注意。
厅堂里的众人表情各异,秦小姐虽然脸色平静眼里却惊讶不已,三位太太一脸惊愕的神情跟见了鬼一样,萧老太太则是怒气冲冲。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这哪是媒人!怎么可能是媒人!
因为秦家小姐父母双亡,当初丈夫为了婚约还去官府登记,请官媒走了流程,但是那是官媒!什么时候官媒有一个黄口小儿来当了!
本朝的规矩,若定亲双方有一方父母双亡,婚约需去官府登记,由官媒亲自与双方相谈确定都属自愿,以免出现强迫定亲的情况。
这个男子不过十七八岁,七年前,也就十岁出头。
怎么可能是官媒?哪有那么小的官媒?哪有他这样不懂规矩的官媒?
那男子对众人的表情视若寡闻,反而注意到被人忽视的宁长悠。
“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回赵国了吗?”
“唉,难道你真是为高家那三小姐来的,看不出你真是个痴情的汉子啊!”
“早知道你也要来,咱俩路上还能做个伴。不过你不能骑马,还是算了,耽误了正经事不好。”
他的话说的太快,宁长悠想反驳都没跟上节奏。
到底谁跟不上谁,谁又差点耽误了事?
男子没有等到宁长悠开头,回头对着仍然一头雾水外加怒气冲冲的萧家众人理直气壮。
“怎么了,难道我还不够资格做你家的媒人吗?”
宁长悠差点又没忍住笑出来。
你还敢提!
萧老太太心中有气。
我倒要问问清楚你到底是谁!
她正要开口质问,门帘又被粗鲁的掀开来,一掀再掀,一连三次。
三位男子鱼贯走了进来,虽然打扮不一,但是气度和神情却一样的倨傲不矜。
走在最前面的男子面色不善,身材魁梧,身着半新不旧明显偏小的短衫,衣服上还有打斗的痕迹,身上被雪水印的一块一块的深色,将他的脸色衬的更加凶相。
他一边伸手拍着身上的落雪,一边埋怨,“早知道那么不经打,我就不换衣服了。随便买来的衣服,穿着不舒服不算,脏了以后更难受!”
另两名男子倒是一副贵气的打扮,与之前那人一样随手就将大氅扔给婢女收拾,动作的一致看的厅里的人一阵咋舌。
这也是几个不把自己当外人的!
其中一位面色白净,看着明显年龄小一些的男子说道:“早说了不用换,萧家只是个商贾人家,能有几个护院?你就不听,被三哥忽悠了吧。”
他的脸上稚气未脱,表情虽然带着揶揄,却主动上前替魁梧男子拍去衣服上的残雪。
“你瞧瞧你,脏成这样。等会出门别说我认识你。”
他嫌弃的指了指魁梧男子身上斑斑点点的痕迹。
“当年萧老太爷好歹也跟我父亲一样是个一等侯。怎么他一死,萧家破落到连院子里的雪都扫不干净了。”
萧家众人大怒,还未做出反应就听见对话在继续。
“这就叫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大哥愿意为三弟出头,所以才自告奋勇冲在最前面。哪像你,为了个女人差点连兄弟都不要了。”
“我这不是怕映蓉被欺负么!再说我这不是来了吗,二哥都提了一路了!”
被称作二哥的男子笑着不再打趣,四处打量一眼后,对着宁长悠抬手施礼。
“小王爷,好久不见。”
剩下的两人也上前施礼,双方礼毕以后,并没有人主动和萧家的人搭话,也没有人主动开口交代自己的身份。
萧老太太的脸已经黑了,藏在宽大袖子下的手紧紧的握住。
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有那么多人能够不等禀报就冲进来1
护院呢?管家呢?什么时候萧家连通报的人都没有了?什么时候任何身份的人都能随意进出萧家了?
萧老太太觉得,今天有太多事情失去了控制。
先是收到一份奇怪的拜帖,来了一个宁小王爷,得到一封不想拆封的信,受到一顿晚辈的奚落。
现在直接闯进来了三个人,连拜帖都没有了,嘴里还口口声声喊着什么,我是媒人!
去你的什么媒人!这门亲我萧家就压根没打算认!
“你们是什么人?”
刚才问的时候没人回答,直接再进来三个人。这次不会又进来人吧?
不过显然她的预感成了真。
话音刚落,门帘再次被掀了起来,坐在门附近的仆妇下意识的收紧身子。一阵接一阵的冷风,今天是怎么了?
出乎意外的是,这次进来的两个人很温柔,虽然掀开帘子的时间长了一些,却几乎没有带进多少冷风。
这次掀门帘的手法很专业,仆妇心里想着,抬头往来人看去。
一位身着白衣的男子率先走了进来,他一手掀着门帘一手搀扶一个人往里走。他搀扶的人是前院的萧管家,不过被揍的不成样子,有些认不出来。
“老太太,各位太太。”鼻青眼肿的萧管家上前跪下施礼,“我实在拦不住,拦不住!”
“他们就说要见您!我带着人怎么都拦不住!”
萧老太太看了眼老泪纵横的管家,再看看面前站着的五个陌生男子,五个男子虽然做事莽撞,但是身上的穿衣气度都显示出家世不凡。
而且他们进门以后虽然出言桀骜不驯,但是举手投足却并不算失礼。
当然,掀门帘这事除外。
还有,打伤人这事也不能算。
所以这其实不是被强人打进了门,只是家中来了贵客,只不过贵客正好不太懂礼貌?
这怎么可能!
#####嗯,这本书比较慢热,所以前期铺垫比较长。但是从这章开始,从这个媒人出场开始,情节会比之前有趣起来。毕竟这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媒人,也是个为了承诺可以赴汤蹈火的媒人。而他和秦小姐以及宁长悠时间的关系,会是真正的君子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