趋利而避害的这个论调，萧云卓并不是第一次听说，却是第一次亲耳听见。事实上他是在场的人之中，唯一一个第一次亲耳听见的。
上次穷小姐在萧家，当着所有人的面，就把这个论调挂在嘴边，惹的顾长卿这个媒人不但松口，反过来促使两家退亲。
这次宁长悠在台下，直接当着他们兄妹三人的面，再次把这句话说出口，让他在内心中怀疑，是否自己和萧家，已经被定义为洪水猛兽。
“你们萧家的事，她不想管也管不了，这次她要进京的事，却和你们脱不了关系。有些事情她不说她不做，不代表她能一再退让一再容忍，若是你们萧家，又或者你的妹妹再跟上次一样步步紧逼，那她会做出什么反应，你我都猜测不到。”
萧云卓脸色变了变。
他想起之前，秦小姐带人拆了他的施粥铺子扔在自家门口，最终又扬长而去。
而后在茶楼，她又三言两语让萧云燕和萧云菁姐妹两个当街反目成仇，这样的报复若是换个方式再加重一些，地点换到京城，将会给萧家带来怎么样的腥风血雨？
“这些话本身不该我来说，只是她的性子沉默不会主动跟你来说这些。而她的身份……”
宁长悠说到这里顿了顿，注视着舞台。
秦小姐的剑法已经接近尾声，青青虽然还处在兴奋状态，但是看的出精力已经跟不太上，若是再变一次她也许还能跟上，但是青青估计是跟不上了。
她对着宁长悠使了一个眼神，宁长悠心领神会，知道这是要结束，让他准备好接人。
他准备把该说的话赶紧说完。
“她现在的身份已经和你们萧家没有关系，进京城以后，也自有人会帮忙扶持。”
说到这里他再次一顿，身子往后一步让出一人宽的位置。
阿杜顺势站到前面，手臂上挂着披风，手上拿着帕子，边上另外有人拿着水侯着。
“所以到时候就算她不出手，我想也有人会出手。”
这段话一波三折终于说完，宁长悠不再顾忌身边跟着退了一步的萧云卓，绕过他站到前排队伍的末尾。
阿勤顺势跟了上去。
阿杜带着人是第一梯队，负责把青青从台上接下来，宁长悠和阿勤是第二梯队，随时准备接应下台的秦小姐。
这种事情宁长悠可以不亲手做，但是如今身边没有女眷婢女，只有这一群大老爷们你看我我看你，避讳这种事情在这个时候不重要。
“我来。”
站在阴影处的萧云菁突然出声，疾步走到宁长悠身边站定。
宁长悠鼻尖突然闻见一股淡淡的香味，这种香味和之前他在秦小姐身上闻到的是一个味道。
他皱了皱眉往后退了一步，听见萧云菁开口。
“小王爷，男女授受不亲。我和秦小姐好歹有相识八年的情分，这种事情还是我来吧。”
说罢，她不等宁长悠有所反应，直接夺过秦小姐的披风。
宁长悠感觉手臂上一空。这个披风从刚才秦小姐解下来后一直由他拿着，这一回突然被拿走，感觉手臂上那一块位置，被冷风一吹，凉意明显。
“主子。”
阿勤上前一步将备好的手炉递过去，手炉已经重新加好碳，手柄上缠着帕子，就是当初秦小姐准备好的那一个。
宁长悠握紧手心，犹豫了一瞬间还是垂下手，默然的站到一旁。
阿杜低声对身边的人吩咐一句，那人匆匆朝人群中跑去。
舞台上秦小姐舞剑的速度越来越快，青青手上的弹琴琴音也越来越重，若不是她额头上冒出的冷汗出卖她，外人怕是看不出她已经接近精疲力尽。
终于，秦小姐稳稳刺出了最后一剑，口中娇喝一声“停”！
青青顺势弹出最后一个音符，随即克制不住倒在古筝上，发出重重刺耳的琴音。
舞台下的百姓楞了一刻，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这个掌声和之前的掌声不一样，这个掌声更响更重持续的时间更久。
“好，舞的好！弹的好！”
百姓们喊道。
“我从来不知道女子舞剑竟然也能那么刚柔并济！”
又有人喊道。
“我从头到尾眼睛都没眨一下，就怕漏掉其中的一招一式。不知道这套剑法要是和人拆招会怎么样？”
他边上的人跟着揉眼睛。
“别说你，连我都眼睛没眨一下，这套剑法太精妙了，看着不像是普通舞剑的剑法，像是真的可以上阵杀敌用的。”
百姓们的议论声纷纷，人群中不少是军队里退下来的人，亦或者见过战场杀敌的勇士。
这些人大都年纪不小，很多当初都是跟着上过战场，最后响应卸甲归田的号召，重新回丰城生活。
不过百姓们的议论声萧云卓他们根本听不见，一方面是被掌声叫好声掩盖，一方面是因为注意力集中在青青身上。
青青刚才那一下是差点晕过去，头重重的砸在古筝上面，幸运的是脸上戴着昆仑奴的面具，要不然估计直接划伤脸。
阿杜大惊失色撩开袍子一个箭步冲上舞台，刚到青青身边就看见秦小姐已经率先一把将青青扶起。
宁长悠没有跟上去，站在下面观望，他看见秦小姐虽然脸上身上都有汗但是精神还不错，迈出去的脚步收了回来。
这一幕落在萧云菁的眼里，她的心中再次泛起一阵苦涩，不由自主开口出声。
“你不用担心，她能撑住。”
同样都是耗费了大量的精力，萧云菁虽然不会舞剑也不清楚到底有多费神，但是看懂台上人的状态还是可以的。
宁长悠默然没有说话，萧云燕却一步跨上舞台就要冲上去。
萧云卓一伸手没抓到人，下一步也就跟着冲上去。
“她没事，就是累了。”
秦小姐亲自伸手接过披风披在青青的身上，伸手探过鼻息后将人递进阿杜怀里，撩开披风把脉。
“无妨。”
半响以后她再次说道，说完重重的喘了口气，说明她刚才的“没事”心中其实也没底。
“秦小姐，那我先把人带回去？”
阿杜询问，得到秦小姐微微点头同意后，身边立马有人挥手上前，再次往青青身上加了一件披风，盖好后回去。
秦小姐直起身子松了口气，终于抬头看向站在身边的萧家兄妹。
“多谢。”
她低头施礼，口中难得说出这两个字，虽然话不多，但是比起刚才的视而不见点头示意来说，已经算是很大的进步。
萧云卓想回礼又想说不用，转念一想自己似乎又什么都没有做，便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刚才宁长悠对他说的话他还未消化完，但是他听懂了秦小姐不想和自己有任何瓜葛这一点。
既然如此，那就各自退回到起点，回到相见不相识，相对两无言的位置吧。
他抬手施礼，拉着准备说点什么的萧云燕转身就走。萧云燕被拉的差点打了个趔趄，还未说出口的话就被拽的消失在半路。
秦小姐目送萧云卓走下舞台，目送阿杜正吩咐人把青青送回去。她再转过头看着那边还掌声不停的百姓，似乎刚才青青晕倒的事对他们毫无影响。
这还真是……
秦小姐心中轻叹。
众人都只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事，回味自己想回味的内容。
他们不在意看到的之前或者之后，表演的人付出了多少心血多少代价，只在意台上那片刻下的美丽。
这还真是够悲哀的。
她摇了摇头抬步往下走。
阿杜已经吩咐完，目送马车离开转过身。萧云卓则告诫完萧云燕，她气呼呼的转身离开。
这还真是一个可气又可爱的丫头，知道不能在事情紧急的时候闹事，却也不会在事后轻易的放过对手。
她最终将视线停留在台阶下，萧云菁正静静的看着她，脸上眼里虽然有些雾蒙蒙让人看不清的情绪，但是她拽紧披风的手却狠狠的出卖了她。
比起萧云燕，这位萧家三小姐才是那个让人担心的人物，萧家二老爷当初的这段孽缘，毁掉的不仅仅是萧家二房这一脉，而更有可能是整个萧家的前程。
这样想着，她的目光看向站在最外围的宁长悠。
宁长悠的脸上带着笑，笑容却深不见底，微微翘起的嘴角暗示着他的心情很好，眼底下的乌青色说明他最近其实都没有休息好。
这样的宁长悠像及了当初的宁交，就算心中再波涛汹涌表面上也是风平浪静。他不会把心中的情绪展现出来，也不会让内心的不安影响到你，更不会让自己无措影响你的判断。
“怎么样，好看吗？”
她开口问道，说完脸上的笑意放大，伸手解开别在腰间的青竹笛。
“有没有给你丢脸，给这青竹笛丢脸？”
说话间她抬手又挽了个剑花。
“这下你晚上可能安心入睡了？”
秦小姐这三连问彻底震住台下的众人，就连三三两两站在周围的侍卫都差点忍不住笑出声。
“好看，没丢脸，一直睡的很好。”
秦小姐脸上笑容再次放大，发出灿烂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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