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后坐在主位,冷冷的看着对面的秦小姐。
长公主借口要见张燕,施礼以后就匆匆退下,顺带一句话把顾长卿也给拐了过去。
“坐吧。”
她说道,身后自有宫婢上前伺候宁长悠和秦小姐坐下。
宁长悠的身份尊贵,这时候不方便跟秦小姐坐在一起,他只好深深的看了对方一眼,跟着来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秦小姐很坦然,自从那日决定要那么做以后就很坦然。
她随着宫婢伺候坐下,洗手蓖头,净面漱口,最后才规规矩矩给高后行了一礼。
一个是君,一个是民,这是最标准的相见礼仪。
高后一直不是个重礼的人,所以过去这些礼仪可免则免。但今日不一样。
今日两人相见,不但是君民相见,更是成功者和失败者的会面。
高后冷冷的看着秦小姐,秦小姐的每一步都做的非常规矩,挑不出一点刺。不知是否为了配合她,在最后施礼的时候,甚至行的是稽首大礼。
宁长悠在一旁也是惊讶不已,视线在高后和秦小姐之间转了一圈,最终还是忍不住集中在秦小姐身上。
这个时候,谁都看的出,这是高后想立威,所以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才是最关键的。
“你要见我?”
待秦小姐伏地够久以后,高后终于开口。
秦小姐保持姿势不动,口中回答。
“是。”
因为压迫着身体,声音不大,甚至有些短促,显然因为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这时候已经喘不上气。
宁长悠看的心疼,努力藏住眼底的焦急,盯着前方面不改色。
高后看在眼里,沉默片刻之后还是说道。
“起来吧。”
秦小姐应声而起,重新回到案几边坐好,姿势标准。
“什么事?”
高后心里稍微舒服了一些,说出来的语气也就温和很多。
“我想和您谈个条件。”
条件二字一出,整个宫殿噤若寒蝉,宁长悠脸色大变。
高后冷声一笑,刚刚才温和一些的声音又恢复冰冷。
“条件?什么条件?”
她对于秦小姐主动提出要见她并不惊讶,毕竟正常人被一关两个月,总是会有些动作。
虽然她承认秦小姐很与众不同,比如胆识过人,比如心思缜密,又比如有一个令人称奇的身世。但这一切都不是能够拿来做条件的资本。
“我想用我的自由,换您两个承诺。”
秦小姐说的不急不缓,断断一句话,再次将宫殿里的气氛升级。
宁长悠忽然有种回到退婚那日的感觉,秦小姐也是这样步步为营,三言两语将萧老太太气的跳脚。虽然不太可能不和逻辑,但是他也却有预感,今日高后也许也会跟萧老太太有一样的情绪。
这个想法让他有些慌张,毕竟两者事情的严重程度不一样,事情本身性质也不一样。
当日的事,萧家和秦小姐的目的是一致的,所以只要不影响最终目标,过程里有些波折,受一些委屈也是可以承受的。更何况当日还有自己坐镇,萧老太太就算要为难她也会有所顾忌。
但今天不一样!
今天要面对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下,权倾朝野说一不二的高后!
而且他们还没弄清楚高后对这件事到底是什么态度,怎么能用一样的方式,相似的口气,句句带刺,字字诛心的方式说话?
“高……”
他的话还没出口,就听见秦小姐继续把话说下去。
“高后,您不妨听听看,若是我说的不好,说的不合你心意,你再选择发火可好?”
宁长悠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清楚这句话与其说是说给高后听的,不如说是说给他听的。
她这是在劝他不要紧张,等她把话说完,实在不行再出来帮腔。
高后冷笑了一下,她刚才倒是真没有生气。
多年坎坷岁月,她早就过了那个别人一句话就大发雷霆的水平。
在她看来,只有弱者才会被随时随地激怒,强者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
当然这一点并不是她总结出来的,而是当年在做人质的时候,有人告诉她的。
高后看着面前的女子,若不是面色稚嫩,若不是已经确定是秦籍的女儿,她真有一瞬间会把她和当年那个人联系起来。
一样的能言善辩,一样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一样有勇有谋,一样的做事滴水不漏寸步不让。
“好,你说。”
她说道,重新集中思绪。
“高后,我用我的身份,我的自由,和你换两样东西,第一,殉葬制,第二,十年战乱。”
宁长悠紧张的咽口水,听到这里楞了一下。
十年战乱?
怎么换?
“怎么换?”
高后也问道,终于正眼看她,而不是透过她的眼睛,试图看到旁人的影子。
“我,秦嫃嫃,是秦籍的女儿,曾经很多人口中的大公主,我若用大公主的身份,给你送上整个江南,那你就不就免去了五年的战乱?”
虽然高皇帝平定天下以后一直奉行休生养息的政策,但是因为南北经济差异,所以总体来说,江南的民力和兵力一直都比北方好,尤其是江南几个诸侯王手里的地方,往往是一个郡的赋税,顶的过北方一个诸侯国。
“你要怎么送?”
高后问道,皱眉,将信将疑。
“削藩!”
这两字一出,宫殿里的气氛犹如绷紧的弦,再也坚持不住瞬间断裂。
“放肆,削藩是你能考虑的事?”
一个随侍上前训道。
秦小姐含笑不语,余光看向宁长悠。
宁长悠眼底闪过一丝精光,随即脸上不自觉浮上笑容。
削藩啊!
她还真敢说!
“你胆子倒不小!”
高后将这一眼收在眼底,冷笑着开口。
她伸手挥退随侍,看着秦小姐。
“若是你父亲在世,听说你要削藩,也会被活活气死吧。”
藩国制并不是秦籍首创,但是秦籍当年能够几乎一扫天下,几次将高皇帝逼入绝境,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各个藩国的存在。
虽然如今时过境迁,当年的藩王如今一个个都已经被收拾的干干净净,但是这个分封的制度和国界却毫无影响的保存了下来。
“也不会,”秦小姐含笑说道,“毕竟您和高皇帝,已经帮他报了仇。”
这句话说的深邃,宁长悠皱眉沉思,随即想到关键。
秦籍虽然在各藩王帮助下夺得天下,但最后也是因为人心向背,所以才失掉天下。
争夺天下之战,本身就是仁义礼信四个字,各种手段阴谋诡计,无不是对这四个字的各种演绎。
“说到底,当时我父亲,失掉了民心。”
秦小姐感慨了一刻。
“若不是如此,这天下到底鹿死谁手,还真是不一定。”
这句话说的重,宫殿里的气氛再度紧张起来。
宁长悠大气不敢出,藏在衣袖下的手紧紧握住,额头甚至不自觉冒出冷汗。
秦嫃嫃,你要不要这样句句诛心,这不仅仅是拿自己的命在赌高后的耐心,更是拿我的心在赌你的命!
“高后娘娘,您觉得呢?当年的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相信您再清楚不过。我父亲到最后为什么选择乌江自刎,原因你也比谁都清楚。”
“这一切的关键,绝不仅仅是藩王离心那么简单,更是因为一个人提前放弃承诺,先一步自杀。”
秦小姐微微向前一步,示意自己决不退让的决心。但是所处位置几乎没有大的变动,暗示着她和高后之间,君臣关系依旧不变。
“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输了就是输了,说再多那也是输了。我的父亲既然是自刎认输,那我也就不会违背他的意思,在多年之后的今天,重新在江南挑起战端。”
她的口气渐渐缓和,眼睛一直直视高后纹丝不动。虽然从站位来说,两个人并不是平等的位置,但是她的眼睛里,高后依然还是当年那个高后。
这一点,别说高后,连宁长悠都觉察到了。
他不得不侧身去看高后的反应。
高后的脸色未变,真正的做到了喜怒不形于色,即便刚才秦小姐说出如此多大逆不道的话,她的眉头都没有眨过一下。
只不过那是表面,眼底的情绪却是骗不了人的。
她的眼底,情绪翻江倒海,波涛汹涌,若不是多年来维持的习惯,恐怕这时候已经变了脸色。
秦小姐望着这样的高后,心里露出一丝笑容,伴着如释重负。
她还记得上次见面的时候,高后突然爆发的状态,那时候她虽然没有被震慑到,心底却一直在打鼓。
这么多年过去,人会变是很正常的,但是一个深沉的人变的将一切写在脸上,这明显是不正常的。
还好今日试探以后发现并不是如此。
还好,那天宁长悠说的是真的。
既然这样,那接下来的事情,她就有十成的把握。
她抬眼,望向宁长悠。
宁长悠的眼里浓浓的担心根本隐藏不住。
她心里感动不已,报以安慰的眼神。
若不是前夜他的暴怒,他的强烈反对,她其实确实有想过,若是真的事情真到不得不做的地步,也许她会选择用命换一个承诺。
而正是宁长悠反常的拒绝和爆发,甚至冲动的握住她的手,虽然心底的花依然忍住没有说出口,但是情绪里已经毫不遮掩的爱意,彻底出卖了他。
她想,若他确实中意与他,而她并不是秦嫃嫃,该多好。
她苦笑,无奈,抬头望高后。
“这是我送你的一个五年,另外一个五年,是匈奴。”阅读最新章节请关注微信号:rdww4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