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后看着眼前的女子，说出来的话明明荒诞不经，却又似乎都能自圆其说。

若不是亲眼看见，亲耳听见，她根本不相信这些话是出自如此一个如此年轻女子的嘴。

“比方说高皇帝，您的丈夫，我大汉朝的开国之君。他也曾经说过，他是以布衣的身份，受命于天的情况下，取得了我大汉朝的天下。这是天命，天命而不可违！”

“所以命在天，不在人力，那就算有再多的人为他殉葬，他也一样要回命于天。既然如此，那又何必殉葬？”

宁长悠皱眉，当初高皇帝驾崩他并不在其侧，但是天命的说法却有所耳闻。

只不过这时候拿出来说，似乎有所不妥。

“那不一样！”

果然，高后一口否定。

“天命不可违，说的是他顺应天命做皇帝，可没有说他顺应天命要成仙。”

前朝的皇帝，就因为信任长生不死日日以仙丹为食，最终英年早逝。高皇帝登基称帝后，坚决不相信长生不老的事，更认定万般皆由命。

“是啊，天命也没让他找人殉葬！”

秦小姐敏锐的抓住话里的漏洞，微微一笑继续往下说。

“这是说理，咱们再说情。”

“就好像我们之前说的民心，民心相背天下不稳。民心总不会希望陪葬这种事情的发生。”

高后眉头一皱回头，身后的随侍立马上前回禀。

“近些年，确实有一些人家有陪葬的事情发生。不过陪葬的都是一些平日里就不受宠的妾室，身份最多也就是个家奴，算不上什么大事。”

自杀殉主，这种事情古往今来都有，还不少。

为情自杀，这样的故事也几乎成为百姓中的笑谈。

这本只是民事，民不告官不究的话，根本掀不起任何波浪。

“自杀殉主，为情自杀甚至都可以算是美谈，更有甚者成为人间佳话。但是又谁去关心过，他们到底是不是愿意的？”

“当然，也许情至深处，确实有一些人，是真正愿意和逝者生死相随。但是谁都不能肯定，所有人都是这个心态。”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连活人都照顾不好的时候，死人的排场做的再大有什么用？”

这句话狠狠的砸在高后的心上，震的她的心动了一动。

她此生有一件事让她后悔至今，那件事让她和唯一儿子之间的情分再也回不到过去，这么多年更是越来越淡。

她，高后，虐杀了一个女人，毒杀了一个孩子。

事后皇上想要厚葬两人，但是她不同意，因为厚葬两个死人，就相当于变相的承认，她是错的！

“你连个死人都不放过！”

她的亲生儿子当时就是那么说的。

“你连个死人的尊荣都不肯给！”

她敛下眼睑，逼退往事。

往事不可追，死人亦是如此。

活着的那个人，才应该是最被重视的哪一个。

“那这件事对你有什么好处？”

她问道，算是变相同意了秦小姐的请求。

“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秦小姐微微一笑，薄唇轻启。

“民心就是你的好处，至于我，算是结了一个心结。毕竟，我的母亲，就是为了殉情而死。”

当然，就算不殉情，以当时的情况，她也活不了。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一个理由，能拿出来说的理由。

高后接受了这个理由。

“这件事，我再考虑考虑。至于你前面说的事，那就主要看你怎么做。”

秦小姐抬头看过去，脸上浮现疑惑。

“怎么？我的秦府还不够铜墙铁壁吗？”

高后忽然笑了。

“我让苏璟把人撤回来，接下来的事，你自己看着办。”

秦小姐点头。

“我会做好我该做的事，若是做不到，就请高后将我殉葬！”

这句当然是玩笑话，虽然没有人真的笑出声。

殿内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

高后看了一眼依然站在原地的秦小姐，挥手说道。

“坐。”

这是无上的荣耀，虽然秦小姐已经有了“巾帼不让须眉”的匾额，但在高后面前依然不配有一席之位。

秦小姐依诺，由随侍领着坐下。

她明白，这一坐，从此她是秦籍女儿的身份，就再也没有人敢怀疑。

“当年你进萧家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后忽然开口问道，身后立马有随侍往门外走去。

秦小姐余光一扫，神情自若。

“我也不知道，当时我才六岁。”

六岁的孩子也有懂事的，但是大部分六岁的孩子都很懵懂。不管哪一种，都还不至于聪慧到谋划高皇帝的地步。

“哦？所以你的意思，你会遇见高皇帝，还有进到萧家，甚至和萧云卓订婚，都是巧合？”

别说她这个身份，就是对普通人来说，这个巧合也实在太多。

“当然不是巧合。”

秦小姐说道。

不是巧合就只能是人为。

这时萧云卓由随侍领着从门外走进来，看见秦小姐的时候眼里不免露出惊讶。

两个人已经很久没见面了，没想到一见面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他见过高后站到一旁，这宫殿里并没有他的位置。

高后随意点了点头，扭头问道。

“所以是人为？”

秦小姐望了一眼萧云卓，萧云卓皱着眉头，眼神里有明显的戒备和怀疑。

“也不是人为。”

高后笑了。

“不是巧合，不是人为，那是什么？”

“是天意！”

天意？

宁长悠皱眉，天意和巧合的意思其实是一样的，不都是出乎意料吗？

“天意是天意，巧合是巧合。巧合就是恰巧发生，天意却是虽然很巧，却在情理之中。”

这是谬论，算是强词夺理。

宁长悠失笑，心情却放松几分。

鬼扯比不扯好，反正只要一口咬定不知情，别人说破天都没有用。

毕竟双方实力悬殊太明显，说的再多也抵不过别人的一个信或者不信。

只不过若是信，那就不会问，正是因为不信，所以才会字字追问，句句追究。

说到底，高后只不过是在试探，试探秦小姐到底会怎么说，至于到底说了什么，她根本不在意，又或者说，听不进去。

“高后，若不是天意，我又怎么能今日站在你的面前，和您说这番话呢？”

“毕竟，巧合只能为事，不能为人。只有天意，能定事定人。我若不是我，那再多巧合也没有用。”

秦小姐嘴角含笑，眉眼一转，余光瞟向萧云卓。

“当然，事在人为，成事不能只靠天意。若不是萧家执意要退亲惹来满城风雨，我的身份也就不会为人所知，那一切就算有再多巧合也没有用。”

高后皱眉，不语。

她觉得秦小姐说的都的话，陡然一听似乎很有道理，但是转念一想又经不起推敲，更绝的事，若说反驳，却似乎又不知道从哪反驳起。

“这一切都是天意。天要如此，您和我都不得不信。”

秦小姐再次强调，抬手对着萧云卓施了一礼。

“不过就算萧家没有发现我的身份，我也从未想过要隐瞒下去。一直没有说，只是因为没有人问。”

“大家认定我是天煞孤星，根本没有人想过问我，到底是不是，到底对不对。直到后来有人为我站出来，说我不是，说他们说的不对，却依然没有人问过我，我是谁？”

秦小姐望着宁长悠，眉眼里满是情绪，有感激，有愉快，有无奈，有苦涩。

“这也是天意，天意让我是秦籍的女儿无人问，天意要萧家成就我的天煞孤星的身份，最后又揭开我身世的谜底。”

高后沉默，心中叹气。

她知道这是秦嫃嫃在变相承认，她从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份，甚至从一开始进入萧家，都是有人帮忙设计的结果。

但是她也是在变相的否认，否认她进入萧家，到后来和萧家退婚，整个过程有过任何深虑。

她这是在为自己洗脱嫌疑，也是为萧家洗脱嫌疑。

败也萧家，成也萧家。她的命，此生的命，注定和萧家联系在一起。

萧云卓站在一旁不语，若说一开始的时候，他还搞不清状况，听到这里，也算是明白怎么回事。

他想起秦小姐曾经说过的话，那句不会与萧家为敌依然在耳边回荡。那时候他不懂也不屑，觉得以她的身份就算再发达也不能影响到萧家分毫。现在看来是错的离谱。

谁能料到她是这样的一个身世，若是真的料到他是这样一个身世，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和她退亲的。

妻子是要举案齐眉的，但是有时候妻子的身份也有可能只是维持一个秘密。

他之前不愿意娶秦小姐为妻，是因为他觉得不必要，而若是他现在还有选择，他会做出相反的选择，不为别的，只为萧家的秘密。

但显然他已经没有这个机会。

这时候的萧云卓还没有发现，秦小姐曾经差点成为他的妻的这一点，已经深深的重到他的心房里，事后还将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你说那么多，不就是想说，萧家和这件事情无关吗？”

高后含笑，笑意虽然明显却毫无温度，看的出其中的虚情假意。

秦小姐也跟着微笑。

“不，萧家当然不会无关，萧家有功。”

宁长悠刚刚端起茶盏，此时差点手抖放不下去。

这反复的也太快了。

不是刚还给萧家开脱么？怎么这会又把人卷回来了？

“对，有功。天意的功，萧家背！”

天意的过，萧家抗！

秦小姐含笑点头，目光深邃，她看了一眼萧云卓，眼神里千言万语。

“传旨，恢复萧家平阳侯爵身份，世袭罔替！”

高后忽然高声喊道。阅读最新章节请关注微信号：rdww4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