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京城外，萧云卓站在山岗上望着不远处的城墙，想起过去的这十日，似乎是他这一生最快乐的日子。

那一日代地一别，秦小姐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就挥鞭而去。

顾长卿大吃一惊，开口就骂，连忙牵过马追了上去。

他因为要护着张燕慢了一步，听见贺修忽然说了一句话。

“你还记得当初我们离开丰城是怎么走的吗？不也是这样不告而别。”

宁长悠明显是楞了一下，随即笑出声。

不告而别，是因为知离别愁绪离别苦，两年前的顾长卿明白，如今的秦小姐更能体会。

萧云卓垂目，想起两年前丰城门口的那一幕，秦小姐单掌银针制服烈马，当时他不了解也没有想到？

可是这十日来见识到秦小姐骑马的技术以后，他才算真正看懂。

顾长卿骑马很烈，很凶，但却比不过秦小姐，两个人似乎是出于比试的目的，一直都是冲在队伍的最前面。

贺修等其他三人紧跟而上，他只好带着剩下的众人加紧追，好在张燕的马术不算太差，虽然跟不上，但也咬紧牙关跟着。

秦小姐这时候正坐在火堆旁跟张燕说着什么，张燕红着脸点头。

顾长卿则拿了一个枯枝在一旁有一鞭没一鞭的抽着。

京城就在咫尺之外，他们却是要在这里等待。

“萧云卓。”

顾长卿忽然喊道，他还是不习惯和萧云卓太过亲热，在他来看，这种连名带姓的称呼已经是能表现出来最大的亲热状态。

萧云卓没有在意，两步走到他的身边坐下，秦小姐就在一旁，他却刻意保持着两人的距离。

这一路上秦小姐几乎没有跟他说话，他从一开始的忐忑到后来的苦恼，到最后则变成心安，两个人之间保持着适当的状态是必要的，就如张燕和顾长卿一样，虽然两个人如今见面已经不尴尬，但是到底不能似过去那般肆无忌惮的说话。

这大概就是沧海桑田带来的苦恼。

“进京以后你先回去，该干嘛干嘛，我们就直接往王府去，燕儿我们带走，你直接跟高后说就是，若是她有什么想法，让她直接到赵王府来要人！”

他们进京的事根本瞒不住高后的耳目，与其费尽心思东躲西藏，不如大大方方将事情告诉该知道的人。

当然不该知道的人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比如说那些已经相信秦嫃嫃已死的百姓，他们没必要知道当初那个张家的小姐，和宁长悠私奔的小姐，又重新回到了京城。

“高后不会来要人的。”

萧云卓沉吟说道，看见顾长卿努了努嘴。

“这样最好，省下我很多口水。然后你就别来赵王府了，我看见你家那位就头疼。”

萧云卓楞了一下，想起回家以后要面对的局面，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在代地和这一路上的时光，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身上扛着的关于国家和家族的责任，如今忽然被提起，内心不由得有些自责。

顾长卿何等通透，一眼就看破。

“你也没什么好自责的，你看我，我就从来不自责。我要做和正在做的事，是我觉得对的事。只要我不违背良心和道义，只要我认为做的事是对的，谁都不能说我什么。”

他一把折断手中的枯枝。

“至于会不会连累家族，我只能说，若是为了家族的繁盛而让我去一些违背道义的事，我做不到，而这个家族也让我不耻。”

这番话像是一个重重的巴掌打在萧云卓的脸上，他知道顾长卿说的不是他，更多指的是那个他曾经的好兄弟苏璟，苏璟做了很多违背本心的事，虽然也许是出于无奈，却也更多的是出于利益。

但是这又何尝不是在打他的脸，毕竟当初他为了家族的荣誉，任由秦小姐被流言吞噬，而他的祖父，为萧家为了高皇帝，曾经将某个无辜的女子逼到自尽。

所谓的各为其主，只不过是为自己做法的托词，说到底，只不过是自私两个字。

自私是本心，是一个人的本能，和贪嗔一样，是永远都避不开的东西。

秦小姐和张燕说完话，张燕微微点着头，往一旁坐了坐。

她这十日来精力耗损严重，若不是秦小姐每日给她施针推拿，只怕她根本坚持不下来。

她对秦小姐的心中充满了感激，越是这样就越替萧云卓惋惜。

秦小姐加入到顾长卿和萧云卓的谈话当中。

“我们总是需要一些人，来做一些事。这些人是谁，长卿交给你。”

秦小姐似乎顾忌着萧云卓在此，说话还有些避忌。

萧云卓觉察连忙要起身，却被顾长卿一把拉着坐了回去。

“跑什么？你现在是自己人。”

秦小姐眉眼弯弯，看了萧云卓一眼，微微点头。

她做不到对萧云卓和对待顾长卿一样亲热，却不至于事事避讳与他。

“这件事你不要参与，你先搞定家中的事。”

她说道，颇有深意的望了萧云卓一眼，萧云卓心思一转，从秦小姐眼中看出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虽然没有什么消息，但是我想你离开这快一年的时间，你的叔叔，绝对不是一个会甘心的人。”

萧二老爷？

萧云卓诧异。

顾长卿也想起什么，苦笑了一声。

“苏璟误事！”

萧二老爷才没有什么能力，有萧三老爷守着，他在萧家掀不起什么浪来，但萧云菁则不一定。

她是苏璟的妻子，苏璟如今在京中几乎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的地位也就水涨船高，绝对不会是当初那个温婉贤淑，让百姓封为最佳儿媳的那个人。

秦小姐感慨，她算是眼睁睁看着萧云菁走到如今这一步的人，却不知道该是替她欢喜还是替她忧愁。

萧云菁和高后很像，对于权利有着很强烈的渴望，两个人却是不相同，高后有能力将整个局面掌控在自己手下，为此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但是萧云菁？

秦小姐苦笑。

她渴望权利的出发点在于帮助父母，所以当她拥有一定的权利以后，父母反而成为了她面前最大的绊脚石。

这限制了她的目光，她的目标，还有她前进的理由。

这会让她原地踏步，又或者引导着她走向死胡同。

萧云卓看着秦小姐的神情，脸上跟着浮现难堪，萧云菁无论如何也是他的妹妹，他作为哥哥没有发现甚至制止她做的不对的地方，这就是他的失职。

顾长卿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其实萧云卓已经做的很不错了，毕竟他还有一个妹妹萧云燕，虽然不是很靠谱，但是却获得了美满的幸福。

远处有马队急匆匆的朝这边靠近。

众人抬头看去，是贺修等人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宁任和顾鸣。

“苏璟不在家，我们就先回来了。”

贺修最先下马，让到一旁，由着众人互相见礼。

顾长卿身子僵硬了一下，随即看着宁任和顾鸣笑。

“赵王爷，父亲，我们回来了。”

宁任看了一眼他的身后，没有看到希望看到的影子，收回目光对着顾长卿笑了笑，望见一边的秦小姐。

秦小姐身上穿着雪白的披风，避在角落里低垂着头，似乎并不想见人。

顾长卿上前解了这个尴尬。

他站到秦小姐的前面，挡住了众人投射过去的目光。

“就我们几个回来了，快马加鞭，怕其他人受不了。”

这是实话，却也是托词。毕竟他们回来的事太过突然，所以回来的理由也就没来得及细说。

宁任望了一眼顾鸣，微微点头，算是同意了这个说法。

男人们的相见，不会像女子那般哭哭啼啼，点头微笑，或者哈哈大笑，就算是表达欢迎的最好方式。

张燕走到一旁牵着秦小姐的手，她和秦小姐如今都是没有身份的人，正好也是这一帮子人中间不多的女孩子。

顾长卿等人迅速将回来的原因交代了一下，宁任和顾鸣对视一眼，微微点头算是同意。

顾鸣遣人将马车赶过来，既然已经到了京城，接下来就不用再风尘仆仆，马车是最好的选择。

秦小姐和张燕点头，顺从的上了马车，顾长卿等三兄弟和萧云卓，则是依旧骑马进城。

城门守将看到顾长卿的时候，吓的下巴都差点掉了。

他前面看到宁任和顾鸣亲自出门迎接就知道有情况，但是却没想到是顾长卿回来了。

他侧头去看马车，这辆马车就是刚才带出去的那一辆，不知道里面坐着的是什么人。

顾长卿在京城的名气大，他大张旗鼓的在街上一走，周围的人都知道他回来了。

其实他在京城一直来去自由，这一年来也不是第一次回来，但如此大张旗鼓的露脸，倒是让大家没有想到。

“怎么样，我顾长卿又回来了，你们害怕了吧？”

他含笑说道，引来周围人的嘘声。

“以后这京城啊，又是我顾长卿的地盘啦！”

嘘声更响。

秦小姐和张燕坐在马车内，彼此对望一眼，无奈摇头。

这才是他们熟悉的顾长卿，张扬到做什么事都是大大方方的放在台前，从来不瞻前顾后，从来不担心做的事是不是合规矩，又会不会引来旁人的非议。

“长卿哥哥这还真是……”

张燕无奈的摇头，不出半日，顾长卿回京的事就会传遍整个京城，他在代地已经成婚的事，也会随着这件事在京城成为头条。

那些早早嫁于人妇的小姐们，会暗自庆幸没有苦苦的等，那些依然坚持着不嫁人的姑娘，则会暗自后悔哭泣为什么等到现在。

但是她们无一例外会有的同一个反应就是，记恨萧家那位名不见经传的萧二小姐，竟然能够最终成为顾长卿的媳妇。

“其实不过是守得住罢了。”

秦小姐微微笑着，伸手倒茶，递给张燕一杯。

张燕脸上露出苦楚。

“是啊，不过是守得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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