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长菊百感交集,他知道有些事难两全,也知道有些事强求不得。
他哥哥做过的错事,就算他愿意一力承担,也得看对方同不同意。
可是这种杀人之仇,失友之恨,能够放下不追究已经很不错了,实在是不能再强求对方能够原谅。
“我……我替我哥哥道歉。”
他说道,这句话在他的心里已经憋了一年,原来他以为再也没有机会亲自说出口,谁想到老天垂怜。
秦小姐面无表情,没说接受,也没拒绝。
顾长卿的脸色也不好看,说起过去的事,那是死人的事,那始终是个错事后悔的事,任何时候提起来,都是不好的事。
在这其中受伤最重的,无疑就是秦小姐。
“好了,”他故作轻快的说道,“下棋吧!”
转移话题也许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却是如今唯一的解决办法。
秦小姐和宁长菊也很同意,两个人一黑一白执子,在棋盘上下子。
宁长菊这是第一次有机会和秦小姐对弈,聚精会神不敢放松,他已经悄悄在棋楼看了三天,虽然说不上是躲在角落里,但确实没有和旁人说。
三天下来他收获颇丰,当然也看出来顾长卿和秦小姐这一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但看出来不代表他敢现身,若不是今日苏璟主动出现,又在措不及防之间输给秦小姐,他只怕还要再犹豫几天才肯出来。
苏璟和秦小姐这一盘棋,只有输才行。
这倒不是说苏璟放水,而是秦小姐必须要赢。因为赢了这一盘,那些像他这样,正在犹豫要不要现身的人,才敢试探着踏出脚步出来。
当然他猜到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没有猜到。
不过他敢肯定的是,接下来几天,会有很多人来找秦小姐下棋,当然不是如之前棋阵那般,而是真正的一对一,好好的下棋,好好的互相探探底。
“你的棋下的真的挺好。”
他说道,小心翼翼一步一步走,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秦小姐却神情放松,甚至因为下的不是快棋,所以似乎心思都有些不太集中。
“雕虫小技。”
宁长菊哈哈大笑,将这大话听了进去。
“你都看出来醉翁之意不在酒,那我又怎么可能会输?”
宁长悠收住笑,抬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顾长卿。
顾长卿难得的坐着没动看棋,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写什么。
“你们准备好了告诉我吧。”
宁长菊说道,这话是诚心的,虽然说的遮遮掩掩,却是诚心的。
顾长卿的眉头忽然松开,指了指棋盘上的一个点。
“下这!”
他跟秦小姐说道,秦小姐依言下子。
“挺好。”
这句话不知道是回复宁长菊还是回复顾长卿。
宁长菊苦笑,知道是自己说的不够直接被嫌弃了。
“那你直接告诉我要做什么,什么时候做吧?”
秦小姐和顾长卿依然置若寡闻,两个人似乎是真的专心在研究棋。
宁长菊没办法,只好最后试一次。
“告诉我,对方是谁。”
这下,秦小姐抬起头,看宁长菊,眼底满是打量的深意。
“你不知道吗?”
宁长菊当然知道,他们在代地呆了一年然后回京,走的时候是报着绝不回头的信念走,回来的时候却只回来了一半的人,要么就是另一半被扣了做人质,要么就是那一半作为退路。
又或者两者皆有之。
既然如此,对方是谁,昭昭在目。
“他的话,有点难。”
秦小姐点头,确实有点难。
宁成启如今的身份地位和能力,在众位王爷中并不出众,排行也不靠前,更别说还远在代地,也没什么政绩,想做上那个位置,确实有点难。
但是有点难不是不可能,只不过需要费点功夫而已。
“所以我们才来京城,所以我才摆这棋局。”
宁长菊追问。
“你是想通过这个办法笼络人?”
秦小姐含笑摇头,当然不是笼络人,就算他们想笼络,也笼络不过来。
笼络人,是在手上有牌有胜算跟旁人一争高下的时候,将下面那些摇摆不定的人和资源抢到自己的手上,为的是增加自己的威名、能力以及手中的砝码。
对旁人来说也许可行,但对于宁成启来说,实在是有些太晚了。
宁成启别说在京城,在全国,就是在代地,也没见有多少人把他当回事。
“所以你们想做什么?”
秦小姐再次笑了,抬手下子。
“所以我们愿者上钩,看看有多少人,会主动靠上来。”
宁长菊不懂,这是争储,这是夺位,这甚至是叛乱,怎么还有人会主动投诚一个根本没有胜算以及不打眼的谋事者?
秦小姐再笑。
“我要他打眼做什么?找个机会被削弱,找个机会让高后收拾?我只要他存在就可以了。”
宁长菊恍然大悟。
这就是愿者上钩!
如今这天下还是高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任何人主动或者张扬的举动都会引来他的注意,这时候最好做的不是冲到前面,冲到百姓朝臣甚至天下人面前展现自己的实力,反而应该更加暴露自己懦弱弱势无能的一面,让高后乃至大臣们觉得这个人没有任何能力,根本不值得注意。
只有这样做,他才能暂时保证自己的安全。
“那一旦事情到了那个地步,你们准备怎么做?”
这么做的最大坏处就是,一旦事情起了任何的变化,宁成启也会是这群人之中最不起眼最不会被选择的那一个。
这一步走的很险,若是到时候有一个强势的人出来控制住局面,宁成启可能就是满盘皆输什么都捞不到。
比如说苏璟。
“什么怎么做?到时候再看咯,反正最坏的局面,不过是如现在这样,还能更坏吗?”
宁长菊无语,秦小姐的话说的很对。
因为一直没有出头,所以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原地踏步,宁成启依然做他的代王,丝毫不会受到影响。
“只是这样,他会放过你?”
宁长菊担心,视线在顾长卿和秦小姐之间扫视了一圈。
他始终觉得,秦小姐是有把柄被宁成启捏在手上,若不然以秦小姐的脾气,和宁长悠的相护,他们根本没必要回来淌这趟浑水。
“没什么好放不过的。他不放过我,那大不了我先下手为强。”
秦小姐微微勾唇,眼底闪过一丝光芒,速度太快宁长菊没有抓住,但若是他没有看错,那应该是一种狠厉。
这让他忽然冷静下来,开始思考秦小姐为什么愿意告诉他那么多,而顾长卿,这个一直以来都以秦小姐保护人自居的顾长卿,又为什么全程一言不发。
“那你要我做什么?”
他再次问道,问题和之前的一样,但是他知道会得到的答案不一样。
“你不用做什么,你只要什么都不做就好。”
这次回答他的是顾长卿。
宁长菊抬头去看他,他已经很久没下子,心思跟着转不过来。
“什么都不做?”
所以这就是属于他的愿者上钩,他是那个被钩上来的鱼,唯一能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
他感觉这有点难。
他可以什么都不做,但是他不保证他哥哥知道以后会什么都不做!
“所以这就看你了,若是你大哥真想做点什么,那也不是不可以。反正我们什么都没做。”
顾长卿摊手,示意宁长菊看周围。
“你看,我们只是下棋,除了下棋,什么都没做。”
秦小姐噗哧一声笑了。
“没错,我们可是什么都没做。”
说罢,她抬手下子,一子定下乾坤。
“你输了。”
她说道,这句话不久前她刚对苏璟说过。
而苏璟这时候却是瞧着秦小姐和宁长菊,脸色很不好看。
他知道双方一定是在交谈什么,但是内容和什么有关,他实在是猜不到。
他根本不担心双方结盟的事,有青青的事横在彼此中间,他最不用担心的事,就是宁长菊和秦小姐结盟。
那秦小姐找宁长菊又能说什么呢?
他猜不到,有什么东西,能让她们说那么久那么多,宁长菊的脸色竟然这么一段时间就变了几变。
这到底是怎么样一件事,两个人又是以什么样的态度在交谈?
换成过去,他这时候只要看好顾长卿的态度就行。
顾长卿这个把什么都挂在脸上的人,脸色就是一个正宗的晴雨表,好事坏事一眼都能看出来。
但是现在不行了,两个人分开一年,这是两人认识以后第一次分开那么久,这一年让顾长卿变了很多,虽然说话还是如过去那般冲动,但是却不再似过去那般容易冲动,甚至将什么都写在脸上。
苏璟收回视线,他在顾长卿的脸上看到笑容,反而在宁长菊的脸上看到无奈,这简直是太反常的一件事。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收回视线决定不再看。
既然看再多也看不出个所以然,那又何必再看?
他收回视线,转而观察贺修。
老谋深算的人,反而比较喜欢跟同类打交道。
比如像他这样的,就更喜欢和贺修说话,虽然有时候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偶尔也能从彼此的机锋中听出点什么消息。
贺修显然看穿了他的想法,笑着摆手。
“我们又什么都没做,不过是摆了棋局,找人来下棋,就这么简单。”
从某个角度来说,这确实是他们在做的事,别说秦小姐日日都是守在棋楼,这五日来加起来差不多被半个京城的人围观,就说顾长卿,这几日虽然偶尔出门,但也都是去去就回,并没有什么大阵仗。
更何况,他相信秦小姐既然肯和他说,那一定说的都是实话。
明人不做暗事,他不是明人,但秦小姐是,她一直都是。
“所以呢,你的意思,他们就是在下棋?”
“要不然呢,你觉得以他们的身份和如今的地位,又能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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