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很久以前,高后也以为自己是不怕死的。
那时候她还是个少女,心里没有装下天下,她爱上了一个心比天高的男子,然后努力朝着能够与他前行的目标努力。
那时候的她身边有了一个同行者,但是对方的目标却和她不一样。
她是为了自己心爱的人,那人却是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和一个甚至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天下太平?这怎么可能?
读过历史的人都知道,天下这东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哪里有永享太平这回事?
你一个人凭自己的一己之力就算能够压制住暂时的纷争叛乱,但是你死以后呢,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还会随着你想要的方向发展下去?
这显然是不现实的事情。
但是那人不是那么想的,那人想着的是尽人事听天命,她努力做了所有自己能做的事,甚至将愿望一遍又一遍的刻在竹子上,希望用虔诚的祷告祷告感动上天,让她的愿望能够视线。
这实在是太过讽刺的一件事情。
求上天?天之骄子就在此,君权神授的最后执掌者是人,而她却去求天?
高后嘴角露出笑容,这个理论就算放到现在,她依然觉得可笑无比,就如她最后的自杀一般,她没想到一直都那么坚强的陆青,竟然会选择用这样的方式试图解决所有问题。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不现实的事,也是做不到的事。
“其实也是可以做到的。”
秦小姐说道。
高后望向秦小姐,她不认为秦小姐知道她在想什么,虽然秦小姐和陆青有着如此深厚的渊源,但是她为人处世的方式和陆青却完全不一样,更何况两人的渊源,早在当年陆青死的时候就已经讶然而止。
而且说渊源,相对来说苏璟和陆青的渊源,都比秦小姐要更深一些。
苏璟。
高后失笑,这个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做事做人的手法上终于和她越来越像,而不是像陆青。
她当然很清楚陆青对于苏璟来说算什么,当年她看见苏璟抱着陆青的尸体哭到悲痛欲绝的时候就知道了。
也正是那一幕让她心酸心疼下做出决定,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把苏璟留在身边,将他培养成第二个自己,能够辅佐她的儿子治理这个江山。
但是后来事情还是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比如说现在。
苏璟虽然没有完全背叛她,却已经和她离心离德,两个人之间再也回不到当初在秦籍军营中相依为命的时候。
这是因为苏璟越来越像她,这原本应该是她庆幸的事情,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渐渐老了的缘故,她的心底偶尔会觉得难受,感觉像是失去了什么。
不过幸运的是,她还有骆彬。
骆彬至始至终都和她站在一条线上,帮着她处理所有事情,比如说将宁长悠夫妇送进宫。
虽然这件事,旁人做也不是不可以。
“你后悔进宫吗?”
她问道,类似的问题刚才已经问过,但是两个问题能够得到的答案却是不一样的。
“后悔。”
秦小姐回答的很坦诚。
“不过不是因为进宫,而是因为长悠不得不和我一起进宫。”
说着,她往身后望了一眼。
两个人已经走出来很远,宁长悠领着宫婢随侍站在老远的地方,目光幽深的望着这边。
“我知道您这么做的目的是想把住底牌,一旦哪一日控制不住我的时候,他会成为我的犹豫,而他在外面一样。”
“若是哪一日他有了不臣之心,你一样可以用我要挟他。”
“但是你的想法是错的,毕竟我不会有什么多余的想法,他更不会。”
秦小姐说道,主动转过身面对高后。
她又一次直接对上高后的眼睛。
“因为对于我来说,从来没有将您当成过对手,我所求的,又或者说我帮代王所求的,是您千岁之后的江山地位。”
“而他,他则所求的从来只有我,根本没有这江山。”
爱江山又爱美人,这是英雄,爱江山不爱美人,这是枭雄,爱江山更爱美人,这就是宁长悠。
“你说的就一定是真的?我却并不这么想。他毕竟是宁任的儿子,唯一的儿子。”
秦小姐点点头,重复高后的最后半句话。
“是宁任的儿子,可也是您和高皇帝侄子啊。”
她说道,侄子两个字像是死穴一般点中了高后,她陡然睁大眼睛定在跟秦小姐。
“你再说一次。”
秦小姐长叹一口气。
“再说多少次都是一样的结果。他是您和高皇帝的侄子,在高皇帝还有儿子,还有孙子在的时候,您觉得一个侄子,真的能够坐稳这大汉朝的皇位吗?”
自然是不可能的!
在有儿子有孙子存在的情况下,别说是侄子了,就是弟弟都未必有这个机会。
“您看人看事,总是从自己的角度去看。您觉得,谁上位能给周家好处,您就觉得谁是能上去的。您觉得长悠坐这个位置,会善待周家,所以您觉得长悠是有机会的。”
“只是您忘了一点,那就是两年前胶东王宁成章是为什么叛乱的。”
秦小姐长叹一口气,回忆总是让人痛苦,尤其是回忆还牵扯出那些不堪回首往事的时候。
“胶东王,又或者说宁成章兄弟两人,当初之所以起了这样的心思,无非是因为他们是宗室,高皇帝的后辈。”
“但是他们也不过是高皇帝,又或者说是您的侄子。所以他们就算有狼子野心,就算是当初那个情况如此紧急的时候,他能够调动的,也就不过是他一国的兵力而已。”
“那是因为名不正而言不顺。他作为高皇帝侄子,想要越过还活着的这些笔他更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而起兵,那是得不到天下人的尊重的。”
这也就是不得理,不得理,也就不能得民心。得不了民心,就算有再强大的兵力和能力,就算他能暂时坐稳这个江山却只是暂时的,一旦他百年之后,混战四起,江山在谁手上,还真的不一定。
秦小姐说的是宁成章,但是高后却觉得这是忽然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
她现在不也就是这个情况吗?
当初长治皇帝,她的唯一的儿子还活着的时候,她不管做什么,就算大臣们有再多意见都没有办法,那是因为长治皇帝是她最好的助力。
再后来长治皇帝因为受不了她的一些做法,却又因为孝道而不能违抗以后,选择了用死来给她警告。
但是她却忽略了,不但忽略了警告甚至还因此做的更加夸张,她立了他的儿子作为皇帝,却又临朝称制到现在。
她以秦小姐当初说的两个字作为理由,不但将各路藩王进行各种调换,甚至想办法封了自己周家的人做了藩王。
这自然是不得人心的,这自然是会引起反噬的,反噬也许一开始的时候看不到,但是到最后,在她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却会毫不犹豫的体现出来。
比如说现在。
秦小姐的一番话,终于让她意识到,她这些年来到底在哪些地方做错了。
“其实也不需要那么悲观。”
秦小姐失笑。
“结果也还没有到不可逆转的境地。”
她低下头拿出藏在身后的青竹笛。
进宫以后,秦小姐因为经常不在宁长悠身边,宁长悠担心她有什么不测,就将青竹笛交给她保管。一旦有什么危险发生的时候,一旦发生危险而有人敢见死不救的时候,青竹笛多少能够帮上一点忙。
“这个笛子虽然在你眼里已经不再是那个见人如见笛的笛子,但是在旁人看来是不一样的。”
“就好像你如今还是习惯叫我秦小姐一样,虽然我已经改名叫张青。”
秦小姐是追本溯源的称呼,张青只不过是她另外的一个身份而已。
放到青竹笛来说,青竹笛在第一次被世人所接触的时候,就是通过口口相传的童谣和童谣背后那些经过加工的故事。
这些故事早就已经成为了青竹笛的本质上的东西,虽然它能够发挥的功效只是被吹奏而已。
秦小姐将笛子递给高后,高后伸手接过。
这个笛子不管后来被神话成什么样子,一开始的时候,他确实只是高皇帝身边最普通的一支笛子而已。
“”见笛如见人,我想这句话一开始应该是高皇帝想对您说的。”
“”所以这支笛子到您手上,应该才是它最好的归宿。”
高后摸着青竹笛上的纹路,每一条都是那么熟悉,这些年来青竹笛跟着宁长悠东奔西走,真正被吹响的机会却并不多。
“不用了,”她将笛子还给秦小姐,“这既然已经是长悠的东西,已经是长悠送给你的东西,我又怎么能拿回来?”
就像一些已经失去的东西,就算再有机会抓住,那意义也已经是完全不一样的。
秦小姐点头将笛子重新放在身后收好。
“确实是不一样,但若是能将一切回归于正统,回归于根本,也许不能改变已经做出的错误的决定,但是至少将来的线路是不会错的。”
该是宁家的江山,那就继续还是宁家的江山,该是宁家的人封王,那就继续是宁家的人才能坐上藩王的宝座。
命运从来有着自己行进的轨迹和方向,人为自以为改变的,从来只是它已经设定好另一个行径方向而已。
“高后,您能做的其实不多了,就算您曾经做了再多的事,但是大限之后,一切尘归尘土归土,您能做的就不多了!”
“不,不可能我一定能做到的!这江山在我手上绝对不会出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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