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姐在天牢里,果然没有被慢待,只是天牢始终是天牢,条件比皇宫总是要差上不少。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秦小姐虽然是个相对挑剔的人,但那也是在允许的情况下,条件不允许的时候,再差的条件她也能安然处之。
比如说现在。
刚才被押进来的时候,有人上来检查过她的外袍,检查的方法就是脱下来细细的看过,顺带搜走了她藏在身上的银针。
这应该是苏璟特意吩咐的,因为知道她身上藏针的人不少,但是能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注意到这种细节的人却不多。
骆彬也许有可能,但是他现在一定只希望她死,所以这个吩咐的人,只可能是苏璟。
秦小姐微微勾唇冷笑,将外袍铺在地上。
天牢虽然叫做天牢,却从来不可能是在天上,为了让被关在里面的人受到惩罚,它甚至是建在地底下,而且是建在湖泊之中。
所以天牢一般都是阴森湿冷的,若是直接坐在地上坐太久,怕是会伤到身子骨,就算有朝一日能有机会出去,也会落下病根。
秦小姐自嘲的笑了,她上辈子和水接触的少,少年时期在边境少水,后来到了丰城虽然学会了游泳,却除非必须也很少和水接触,没想到再活一次,却是和水一再脱不了关系。
落水两次,第一次让她落下病根,花了很久才调理好,进京以后又落水一次,那一次虽然身子骨没受到影响,却也让她吃了不大不小的苦头。
然后就是这一次,直接住进了天牢,完整的说,水中的天牢,不知道这一次,又会是怎么样的一个情况在等着她?
她坐在外袍上面,直着身子,牢房三面是围栏一面是墙,靠墙的那一边湿漉漉的渗着水,围栏的三面上一抹也都是水珠。
因为担心木头的围栏容易腐烂,所以天牢特意用了精铁制造的围栏,若是没有钥匙,大罗神仙也出不去。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秦小姐的银针被收走了,毕竟苏璟并不确定,秦小姐会不会开锁。
秦小姐失笑,苏璟实在是对她太不放心了,不过他猜的很对,她确实会开锁,只要给她一根银针,若是没有银针,簪子也可以。
她抬手取下头上的簪子,这根簪子还是宁长悠的那一根,轻轻的握在手心,感受着簪子的温度。
出去对她来说很容易,就是门外的那些守卫她也不放在心上,但是她不走,因为她布的这个局里面,她就是应该呆在这个地方。
秦小姐忽然感觉角落的阴影里闪过一个影子,她还未来得及细想,天牢的尽头传来脚步声,听着声音应该是个年轻人,而且不和她一样是囚徒的身份,闲庭信步也不可能是守卫,所以,这个时候这个点,只可能是苏璟。
“你来了。”
秦小姐首先开口,瞧着苏璟一步步走到跟前。
“坐。”
她又说道,头也不抬。
苏璟自然没有直接坐下,他身后的随侍从身后拿出一个厚厚的蒲团放到他的跟前,苏璟这才坐下去。
“蒲团不错,很厚,大概是特意做的吧?”
秦小姐失笑,没等苏璟接话,又继续往下说。
“我记得在萧家的时候,你我初见的时候,我也是如今日这般将披风扑在地上,顺着风雪跪拜下去,你还记得吗?”
苏璟沉默了一下,抬起头。
“记得。”
那时候他正好从正厅和萧家人商定好退婚的事走出来,不但看见了秦小姐对萧衍行稽首大礼以至晕倒,还看见了宁长悠差点忍不住解下自己的大氅。
“那时候我怎么也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身份,也没想到你我有一天,竟然会走到这样的地步。”苏璟说道,皱眉,似乎过去的事让他神伤。
秦小姐惨淡的笑了一下。
“那一日你在萧家说的话,那么虚伪那么冷漠,甚至离开萧家以后你设计做的一件件一桩桩的事都那么自我,将我,将长卿,将长悠放在你试探萧家和宁长菊的反应的用处上,但是我虽然生气,却始终不能逼着对你设防。”
苏璟冷笑,他承认那时候确实动了设计的心思,却也是一直都在设计所有人,但那时候他以为那就是全部,是他会对这三位做的最过分的事情,谁知道那仅仅是一个开始。
“那时候我是逼不得已,只是现在想来,那时候所做的每一件事似乎出发点都错了,我若是知道你是这样的身份,只怕一开始的时候就不会利用你去试探旁人,毕竟若是没有我的试探,你和他们的牵扯就不会那么深,若是你和他们的牵扯不深,也许你我之间就不会走到今日这个地步。”
秦小姐点头。
“没错,完全可以这么说。而且我相信的是,当初顾长卿知道起居注,甚至让张仲动了让长悠送信心思的人也是你。”
她苦笑了一下。
“是你动了心思,想试探一下各方的反应,然后你觉得各方的反应很有趣,正好高后又让你去监视萧家的反应,所以你才顺水推舟,将一切告诉长卿,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不错,确实是这样。”
苏璟的声音很平静,图穷匕见,所有的事情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
成王败寇,他现在已经是胜利的那个人,但是回首这一路走过来的千难万险,最快乐的还是最初和顾长卿他们三人在丰城相处的那短短几天。
短短的几天,却是一眼万年,短短的几天,却似乎经历了沧海桑田。
在那之后,在他拉着顾长卿离开丰城之后,再相见之时,人还依然是那个人,但心已经不再是那个心。
他的本心,那时候是还在的,但接下来的一系列事情之后,他的本心渐渐迷失了,直到后来他见识到了权势的好处,他又逐渐找回了他的本心,只不过本心已经变了,变了的本心,却依然还是本心。
苏璟目光沉沉,抬头看秦小姐的时候,发现秦小姐端坐在长袍之上,目光垂视,不卑不亢。
这原本就是秦小姐该有的状态,这原本也是两个人该存在的相处状态,但是一切都已经变了,一切都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苏璟。”
秦小姐忽然开口喊道。
苏璟看过去。
“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当初我没有离开京城,现在一切会变成什么样?”
没有离开京城?
苏璟低下头,他曾多少次想过这个问题,只不过想的方向不一样,他想的是若秦小姐没有和宁长悠一起离开京城,他会怎么样?
秦小姐会依然还是那个秦小姐,她不管在哪里都能够相处的很好。
但是他呢?
他会做什么呢?
他会放弃拥有的一切吗?
苏璟回答不上来,每次当他想起这个问题的时候,总是在这个地方就卡住了,因为他回答不上来。
回答不上来,意味着内心也许知道答案并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一个。
回答不上来,意味着答案会让自己本身感到很难堪。
回答不上来,意味着,他苏璟,绝对不会放弃拥有的一切!
但那时候他拥有了什么呢?
“你拥有了什么呢?”
秦小姐问道,淡淡的笑着。
“其实那时候你也算的上是一无所有,虽然看似有个妻子,妻子却不是自己的知心人,似乎有个名声,名声却不能当饭吃,好像后院还有个杀手锏,但是杀手锏那时候还什么都不是,唯一能够依靠的人是高后,可是高后却从内心并没有重视你多过旁人。”
秦小姐淡淡的说道。
“所以你那时候一无所有,可是你依然不愿意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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