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璟又坐在白天坐过的那个位置,同一个蒲团,面对着同一个人,虽然牢房里的摆设明显和白天不一样,但是彼此的身份却没有变。
夜晚的天牢湿气更重,苏璟皱了皱眉,示意随侍下去准备烤炉,人不能出去,却能够在里面住的更舒服一些。
秦小姐倒是不置可否,毕竟她明天就要走,这一晚上将就一下也没什么。
但是这些不能写在脸上,不能让苏璟看出来。
“所以你又来做什么?”
她率先发问,一如既往的掌握主动权。
“我来看看你,想问问你接下来会怎么办?”
秦小姐失笑,用眼神示意周围。
“你觉得我能怎么样?”
苏璟没有被影响,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接着往下说。
“事情总是有解决的方法,你并不是一定要在这边待着。”
能不能出去取决两点,第一,骆彬那边能不能臣服,第二,秦小姐这边愿不愿意服软。
“骆彬的事不是我说的算,但是我的答案我可以告诉你,我没有什么可以服软的。”
苏璟沉默了片刻,接着话题往下说。
“所以你的心思还是没有变吗?”
秦小姐回答的很干脆。
“没有变,我的本心没有变。”
本心两个字,像是一根针一样扎着苏璟的心,白天相见时候的对话又重新在他脑海中来回浮现。
那句恩断义绝让他慌张,纵使到现在回忆起来都没办法接受。
“你我原本可以是很好的搭档,虽然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是难道连一点求同存异的可能性都没有吗?”
苏璟这是在做垂死挣扎,虽然会得到什么答案他心里再清楚不过。
秦小姐长叹一口气。
“你又何必坚持呢?”
这句话是说苏璟,也是在说高后。
此时的高后,正由张燕安排着睡下,扭头才出门,就看见站在门外的顾长卿。
“长卿哥哥,你做什么?吓了我一跳!”
顾长卿的脸色不太正常,眼睛也瞪的老大。
“燕儿,这是怎么回事?里面的是谁?”
里面的是谁答案呼之欲出,但是顾长卿就是不愿意相信,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早些时候,张诚和宁任父子进宫哭丧,张诚哭不出来,宁任和宁长悠也是,一边的大臣们有真哭的也有假哭的,最高境界就是假哭却哭到晕厥。
张诚看在眼里憋不住话,脱口而出。
“现在倒是做戏成这个样子,等真要出事的时候看他们拿什么哭!”
就这么一句话露了馅,宁任和宁长悠果断抓住话里面的漏洞,一追问,张诚三下五除外交代了经过。
“张老太爷一定是故意的,若不是故意的才不可能犯下这样的错误,那你呢?燕儿,难道你一开始也是知情的?”
顾长卿抓着张燕的胳膊晃了晃,实在是高后是假死这件事太过震撼人心,换谁都一时间接受不下来,更何况是因此劳心劳力的顾长卿。
“我……我原先也不知道的,是后来有个嫲嫲过来喊我我才知道的。”
张燕的脸色煞白,顾长卿的下手一些重弄疼了她,她忍不住皱眉。
“长卿哥哥,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顾长卿恍然大悟连忙松开手,第一时间是想立刻去天牢救秦小姐们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追着张燕继续问。
“那她人现在怎么样?是病重还是?”
还是真的前后只是一场戏?
“身子确实有些不好,刚吃完药睡了,不过我想以后会好的。”
顾长卿低下头思考,秦小姐不着急救,毕竟已经做好明天就接出来的准备,但是接下来的事应该怎么办呢?
秦小姐和高后又为何要布这样一个局面呢?
如今哭丧七天,这七天没有人敢开棺,不会有人知道棺材里面没有人,那七天以后呢?七天以后怎么办?七天要下葬,下葬之前肯定得开棺材,到时候能瞒住吗?
顾长卿觉得自己一个脑袋有两个大,他等不及明天,现在就想找秦小姐问个清楚,立刻,马上!
宁长菊在院中焦急的踱步,虽然他是瘸子行动不便,但只是走起来怪并不影响走路,旁人看习惯就好。
下人们低着头不敢看,主子回来以后吩咐人去找宁成章,然后就一直保持着这样一个状态。
按理来说,宁成章和宁长菊此时应该在宫中哭丧,可是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宫中并没有人派人来通知他们前去。
所以宁成章干脆自去安排到时候的人手,宁长菊则是躲到了天牢里。
“长菊,怎么了?”
他并不知道宁长菊曾经试图躲到天牢的事情,毕竟他之前失踪的时间太短,宁成章压根没顾上发现。
宁长菊这时候却不得不主动把事情往外说。
“哥哥,放弃吧,他们就准备在送葬的路上动手!”
总结是最重要的,但是宁成章明显听不进去。
“不管苏璟是不是准备在路上动手,我做下的决定不会改变!”
一意孤行有时候是一种勇敢,有时候则是一种有勇无谋的表现。
宁长菊大急,他只说了自己去天牢听说张诚和秦小姐的对话,至于为什么会去天牢前后又是怎么个情况并没有多说。
诚然这件事很重要,但是宁成章却不是个能想到多问的人,尤其是这个人还是他的亲弟弟。
但是这时候他却是顾不上了,有些事一直没有点破是因为点破以后双方会难堪,在上次刺杀事件之后,兄弟两人的情分已经剩下没有多少,更何况如今?
如今宁成章和宁长菊两人之间之所以能够如此相对而谈,完全是因为两个人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既然是兄弟,对于这些事情总是能够做到不计较一些。
但也只是一些而已。
宁长菊吞吞吐吐说了自己去天牢的经过,却依然将早早就生出和秦小姐合谋的事情压下没有提出来,但就是这样,宁成章还是大怒,死死的盯着自己的好弟弟。
“长菊……你!”
这件事从事情本身来说不如当初的背叛严重,但是给两个人关系的影响却一点都不会小。
宁长菊扑通一声跪在宁成章面前,他的这个举动是下意识的,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愧疚,不但有愧疚,还有后悔!
他后悔自己一直都不愿意和宁成章坦诚相待,又或者用秦小姐的话说每一次坦诚相待的时候总是保留几分,比如说现在。
只不过现在一切都已经太迟了,曾经没有说出口的话如今再也不会有机会再说。
“哥哥!”他喊道,痛哭出声,“放弃吧,就当为了我可以吗?我怕死!”
他其实是不怕死的,他自然是不怕死的,要不然也不会同意秦小姐的提议,生出用死来威胁的办法,但是他却知道,这时候相比用死来威胁,求生的本能更能打动自己的哥哥。
这一点,是他从天牢走出来,看见院中满屋子被打的嗷嗷叫的守卫的时候,突然悟出来的。
活下来会面对的折磨远比死去更可怕,死是一了百了的解脱,但是活着才是生生世世受折磨。
“哥哥,我怕死,我怕一了百了以后,下辈子不能和你做兄弟啊!”
虽然谁都敢拍着胸脯说类似于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之类的话,但是事实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人死成空,活着的人才是被折磨的那一个。
宁成章被这一句话激的流下眼泪,他屈膝去扶宁长菊,口中喃喃说道。
“我自然不会让你出事,我自然不会让你出事!整件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若是事情失败了,大不了我挥刀自刎,绝对不会连累你和二弟。”
宁长菊不愿意起来,死死的跪在地上,抬起头瞧着哥哥,哥哥眼底的悲伤不是假的,眼底的心疼和恐慌也不是假的。
一个铁血铮铮的汉子,死都不怕的汉子,怕的却是身边的人陪着一起死,以及活的生不如死!
“哥哥,你觉得若是你死了,我还能活吗?你觉得若是你死了,我活着还有意义吗?”
宁长菊悲从心中来,想起这二十多年来受到的委屈,不由得更加难受。
宁成章曾经也不是这般模样的,曾经的宁成章也不愿意走到反叛谋反的道路,怪只怪高皇帝和高后的心太狠,这些年来一直在想办法削弱他们的势力,甚至在明里暗里施压,逼着他们造反。
对此他们兄弟三人一开始一忍再忍,到最后实在忍不下去才有了如此的想法,还是做如此的准备,他们是被逼的!
“哥哥,他们都已经死了,既然已经死了,那就让一切都过去吧,不管接下来上位的是谁,至少表面上可以过的去,至少将来的日子还不是没有过好的可能?”
宁成章泪流满面,事情根本不是宁长菊说的那样,削藩是百年大计,就算高后不在也会继续执行下去,只不过这次局势稳定以后,不管新上任的是谁,总是会将稳定朝政作为第一要素,等抽出手,一样会选择削藩。
只不过手段不一样而已,高皇帝一开始采用了**裸的壕夺的方式,后来高后听了秦小姐的话采用了改封的办法,虽然没有波及到他的胶东王,虽然方式要柔和许多,但是这个大趋势是不会变的。
“那时候你我都已经不在了,小辈的事,就让小辈去处理吧,我们在意那么多做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啊!”
宁长菊不依不饶的继续劝,眼泪鼻涕流了一脸,他依旧跪在地上死死的不肯起身,瞧着宁成章在一开始的激动和触动后现在开始平静下来,忍不住又下了一记重药。
“哥哥,若是你做了,不管成功与失败,我都会选择自刎以谢天下,你若是成功了,我是愧对,你若是失败了,我则是愧疚,你自己选吧!”
这时候说出死,比一开始说出死要管用的多,这时候的死,则是把话说绝了,把原本的他逼宁成章,完全变成了宁成章在逼他。
宁成章愣在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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