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司徒,公子扶玉,惊才绝艳,风华天成
白玉潇潇落九天,杏花风流是少年
倾城蛾眉雪,郎君艳独绝
……
这些话千扇不是未有耳闻。
司徒扶玉其人,年幼成名,十二入仕,平内乱、斩奸臣、治水患、赈灾粮,才能惊人,手腕决绝。
其背后的司徒家,更是北辰羲京第一大世家,人才辈出、声名煊赫,朝中重臣多出司徒、士农工商尽数盘固,其钟鸣鼎食之盛,甚至远超东越慕、谢两大家族。
还不说司徒扶玉有个当皇后的亲姑姑。
简言之,司徒扶玉就是位大佬,是千扇这等渣渣望尘莫及的大佬。
且不说大佬为何也来山中和他们这些凡人一同修习,但方才大佬向她打招呼,千扇本该如妃嫔被皇帝翻了牌子般受宠若惊地招呼回去。
可现在,千扇一声不吭地跑了,还躲在被子里,不觉得自己受宠,她只觉得惊恐。
天,那位年仅十二岁连眼睛都不眨,一天连斩三门九族的大佬,连自己亲舅舅也能下得去手的大佬,居然对她诡异地笑了!
更关键的是,她前两次还盯着人家猛瞧,都被人家发现了……
现在对方一定在想,这姑娘胆子也忒肥了吧!
如果,万一,他知道她是官蠡公主,是他们国家未来的二皇子妃,估计,还会觉得她不够矜持,举止唐突,不适合他们北辰,然后对方也像于小澜那样看她不顺眼,对她嗤之以鼻……
千扇越想越远,最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觉得被大佬注意不是件好事,跟履薄冰似的,没准哪天就掉冰窟里爬不出来,被他顺手斩了也说不定……
一时,千扇心生怆然。
她现在亦能理解那名要死要活非得换号舍的可怜少年。
慕情兮进屋时,环顾无人,心生诧异,唤道:“千扇?”
千扇一顿,身子停止发颤,揭开被子一角,有气无力回应:“情兮,何事?”
“已是酉时,你可要随我一同去用膳?”
千扇这才想起,她今日中午只随便吃了些糕点裹腹,而书院的膳食,她还未曾尝过。
当下,她凄凄惨惨从床上爬起来,脚步浮虚地跟着慕情兮往用膳斋走。
用膳斋是号舍大院外一栋独立的小楼,距离号舍不到二里路的距离,隔教学斋、藏书阁皆不远。
斋后有大片的菜地,青菜黄瓜在夕阳下青翠欲滴,另有成片的油菜花,据说都是违反院规被施以处分的学子所种。
千扇听了,不自主打了个冷颤。
待进了用膳斋,千扇先警惕地环顾一圈,见司徒扶玉不在,她全身立马松懈下来,软哒哒地窝在长椅上,拾起筷子便要用膳。
然,筷子刚被提起千扇就顿住了。
“怎么?”身旁的慕情兮不解问道。
千扇扭头,干巴巴问:“菜可是上齐了?”
桌上零零散散坐了数名同窗,听千扇有此疑惑,纷纷露出感同身受的表情来。
慕情兮亦是瞬间意会,淡声解释:“山中膳食以斋菜为主,遵的是先人言: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出自《老子·第十二章》)。不观浮华之色,不闻靡靡之音;清饮淡食,简而化之,有助于清心寡欲……”见千扇还是一副郁郁神色,慕情兮顿了顿,一言蔽之:“习惯便好。”
其实千扇完全没听懂慕情兮方才说了些什么。
倒是同座的几位同窗,尤其是男同窗,皆对慕情兮露出了不加掩饰的景仰之色。
千扇是后来才知道,慕情兮的才情在整个东越颇具盛名,得诸多才子倾慕,书院有不少学子就是冲着她来的。
而此时的千扇却没注意到这些,她看着眼前清淡的菌菇竹笙汤和绿油油的青菜,双目逐渐放空,开始想念以前的酱肘子。
“呀,慕姑娘!”声音里是藏不住的惊喜,蓦然打断了千扇的思绪。
千扇望过去,只见赵之晋和姜桓两人先后进了用膳斋,前者两眼放光只往她们这桌奔,后者对上千扇的视线,黑着脸换了个方向。
千扇嘴角一抽,猛灌了一口菌菇竹笙汤。
***
次日初旦,晨钟敲响,日出山坳,红霞漫天。
纵使心不甘情不愿,号舍学子皆陆陆续续起床洗漱,准备参加书院首场早会。
千扇于睡梦正酣中听得屋外一片嘈杂声,皱着眉拨开帐子,伸手揉了揉惺忪眼睛,迷迷糊糊问:“雪沫,怎么这么吵?”
门被人敲了两下,随后一道轻柔的女声响起:“千扇,你可要与共我赴早会?”
揉眼睛的手瞬间僵硬,千扇一个激灵,脑子立马清醒了几分。
哪来的雪沫?她现在在禁闭森严的大山里!等会还要参加那劳什子早会!
“情兮你先去吧,我随后便至!”
千扇匆匆忙忙应道,如火烧眉毛般迅速从床上跳下来,连鞋袜也未穿,就胡乱拿起桌上的院服往身上套。头发随便卷成小髻,仅用一顶幞头固定住了。
便火急火燎地穿鞋洗漱出门。
跑到小院外,想起证明身份的木牌还没带上,只好又临时折回去一趟。
如此一来,千扇便耽误了些时辰。
早会设在主教学斋。
千扇拖拖拉拉赶到时,斋中只剩最后一排座位,面前已规规矩矩坐满了七十余名同窗,皆着宽大院服、身形难辨。
千扇困惑地挠了挠头,一时认不出慕情兮是哪个。
东方院长和监事等一干人站在讲堂上,见千扇来迟,面露明显不满之色。
偏偏千扇毫无知觉,东张西望了一番,才在仅有的座位上坐下。
对上讲堂上那几名学究的凌厉视线,千扇下意识低头,想起什么般,突然发出“咦”的一声,又大胆抬起头来。
果真,东方院长身旁那位拿鼻孔看她的小厮,不是于小澜又是哪个?
想起昨日于小澜放话,说他要禀明东方院长让她好看来着……所以,于小澜这是已经禀明了?
可东方院长不为所动,这又是何意?
千扇心中隐有不安。
典籍拿出花名册,开始点名。
绝峰新学子一共七十五人,自四方而来。有商贾之女,亦有皇亲贵戚,有书香世家,亦有寒门学子。只不过中间两类占比最多罢了。
然而,无一不是鼎鼎有名的人物。
比如,昨日死皮赖脸抱着明监事要求换号舍的,竟是南照少年才子宋白栎。
比如,看上去柔弱体娇易推倒,深得千扇心的小姑娘,是扎得一手好风筝、东越百林谢家女儿浅瓶。
比如,那个不成气候,先前和她闹得鸡犬不宁的北辰二殿下姜桓,居然还能绘出一画千金的丹青之作。
再比如,那个以玩投琼赌马斗蛐蛐著称的官蠡公主颜千扇,竟然也神奇地跟上了队形。
且不说惊才绝艳的公子扶玉和才情一流的慕家情兮。
千扇撇了撇嘴,内心是无比的丧。
堂上的东方院长重重敲了两下戒尺,千扇瞬间回了神,坐直身子。
东方院长抚着胡须,视线在堂下逡巡,时而满意颔首,时而皱眉不展。
身后的监事似乎提醒了他一句,东方院长侧首点了点头,便语含威严道:“即日起尔等为我绝峰学子,乃绝峰山中人,入学伊始,当祭天拜先贤。”
于是千扇一干人等规规整整跟着东方院长他们去了祠堂。
先贤祠不比昨日,高台上呈了新贡品:簋盛稻梁、笾盛枣粟、铏盛和羹、登盛太羹、豆盛鱼醢、铜尊盛酒……纷繁琳琅,使人目不暇接。
乐室神库虽朱门紧闭,但内里传来的虚无缥缈琴弦之音,仿若仙乐,闻之心悦神怡。
学子们被领到大殿外,千扇站在最末,垂着头一声不吭。
别无他因,方才在教学斋,众学子集体起身,千扇才发现,她前面坐着的竟是少年司徒……
一行人依着座位次序前往祠堂祭拜,自然而然,千扇又排到了司徒身后……
千扇想,前面的人应当没注意到她,那她也保持低调内敛些好了。
大殿两扇朱漆雕花门大敞,殿内几缕淡青色烟雾萦绕于云纹石柱,香架上几排幽幽烛火明明暗暗,衬得整个大殿至圣至明。
先生学子依次进殿,敬香叩拜。
前面数十人,一时半会轮不到千扇。今日她起床梳洗迟,早膳也未来得及享用便匆匆忙忙赶赴早会,现在一个时辰下来,千扇早已饥肠辘辘。
摸着干瘪的肚子,千扇思绪开始飘远,想着等会儿祭祀结束,去用膳斋吃些什么为好。
没有精致的茶点鲜粥,豆花配小馄饨也是极妙的。豆花口感要软糯,上面再洒一把焦糖。馄饨要猪肉馅的,混少许荠菜,能增加一抹清香,汤用大骨熬制一晚上,再加上几片海菜增鲜,那味道可是好极!
千扇无意识把玩着衣带,心里美滋滋地想着。
不期然,肚子也咕噜响了一阵……
千扇:“……”
她飞快抬头打量了四周一眼,见周围人皆无异色,这才放心松了口气。
适时,轮到千扇进殿祭拜。
千扇定了定神,垂着眼睫,小心翼翼经过前面的人,抬脚跨入殿中。
钟磬之声沉重响起,大殿肃穆庄严,十二音律古朴大气,丝竹匏革舒缓悠扬。
千扇心中一片肃然,却不想,耳边一阵衣料摩挲的声音,忽而,一件外袍悄无声音滑落在地。
顿时,千扇整个人呆若木鸡,几近石化……
眼角余光中,墨绿色外袍松松散散匍匐在地,似是很无辜。
殿内响起一阵凉凉的抽气声。
千扇缓缓松开手中的衣带,脸上渐渐浮现一层薄红,在众人如炬的目光下,极为僵硬地转过身子。
仅着中衣的少年司徒微勾唇角,墨玉般的眸子上下打量着她,透露出一股莫名意味儿。
千扇心里一个咯噔,直觉要完!
她不知道方才自己竟无意识拿起了他的衣带把玩!
如果可以,千扇现在只想装晕糊弄过去。
可篓子的的确确是她捅出来的,对方的眼神又太过诡异,现下,她除了道歉补救,也别无他法了……
千扇硬着头皮捡起地上的衣袍,诚挚上前道:“司徒兄,我……”话还没说完,千扇感觉自己脚下踩了个东西,低头一看,又是那根该死的衣带!
然而往前的身子已经收不回来,千扇只能惊恐睁大眼,手足无措地看着自己朝对面的人扑去——
幞头掉落,随意挽成的小髻松散开来,青丝倾斜,如瀑般展开,柔顺覆盖在少女身上。
殿内又是一阵凉凉的抽气声。
千扇脸上的薄红延伸到脖子,连大气也不敢喘,手撑着地面,行动迟缓地爬起来。
“颜同窗,你好像流鼻血了……”殿内一位同窗好心提醒道。
千扇抹了一把鼻子,看到手上一片鲜红,顿时又羞又恼,脑中紧绷的那根弦也断了,一时什么也顾不上,将怀里的衣袍直接扔往一脸错愕的司徒身上。
然后连香也忘了敬,捂着脸转身,飞快跑出了祠堂。
她得赶紧回去止血!
还有,那个司徒也是去他大爷的,他要是不躲开她还能摔到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