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州府,在大唐只能算是中下等州府,但地理位置比较特殊,它是大唐京都和北地边境间,一座主要州府。按地理志注明,大唐京都选地偏北,北方的防御纵身最短。河州作为战略缓冲,曾经因此极受重视,但是多年来无有战事,也渐渐不受关注了。
河州下属五县十九乡,太祖时,为备战北燕,而大批迁众移民于河州,经过百年来衍生发展,而今住民近三十万户。有州军近万,以县乡为单位,星星点点地分散于各地,需要时可进行征调,拱卫河州。河州府政衙门掌管只有五百州兵,负责州城的日常防御。而河州的治安主要有刑捕衙门负责。
每个州的官府主体,由一府八衙组成,对照朝廷八部。府政衙门就是掌管地方大权的最高机构,四品上阶的府政主官,有统管一州之权,但实际上,却是与正四品上阶的州安抚将军,及同样是四品上阶的刑捕衙门提刑官,三职分权,按张舟的理解就是,市长、地方军区司令和公安局长,三个角色瓜分了地方权利。
每一年,刑捕衙门的刑捕,都会有因为年纪大、或者伤损,而不能继续任职的,必须重新补充人员,而各路驿站驿卒是第一候选对象。整个河州因为备战需要,驿站不下百个,驿卒近千。符合条件的起码有二三百人。捕快的地位虽不入品,但在老百姓眼里绝对算得上人物,油水也不少。每次刑捕增补,都免不了有一番激烈角逐,何况还会被不少板上钉钉的关系户占去一些名额。河州刑捕衙门下属主要有追捕、刑狱、民治三司,统称刑捕!其中追捕六班(县为三班)最为人多,也相对危险,但升迁机会最大,刑狱、民治各一班。民治和刑狱事少油水多,但多数是内部调换,所以想进刑捕衙门的新人,只能入追捕。
按就近招补的规矩,骏马驿属于河州刑捕衙门的招补范围!林老九说的机会就是这个!
骏马驿报名的只有张舟,林老九两个人,毕竟只是捕快,对文化什么的要求不高。但必须识字这一条,就淘汰了大多数人。
林老九还算阅历丰富,但是张舟能不能考上,七爷并没有信心,特意为他写了封信,希望在河州的老友,可以帮忙!
林老九经常到河州当差送信,对河州府城自然不陌生,距离也不远,只需大半天的路程。两个人进了城,找家客栈住下后,张舟找个由头独自出去,光天化日,张舟也不是小孩子,林老九并不担心。张舟则按照七爷给的地址,去找一位叫尤老捕的捕头,是和七爷一同退伍的袍泽,也是为他疏通关系之人。
河州府城内大约有两三万人口,建国初为了让其成为京都战略的缓冲,城池修建占地极大,人口便显得稀疏,不够稠密,特别的边角地区,随处可见大片闲置的空地。尤老捕家居在城西,这段距离绝对不算短。张舟骑着马,东看看西瞅瞅,一面是看光景,一面随便买点礼物什么的,城里景致倒是和前世某些影视城差不多,繁华热闹的地方有,破烂贫穷的地方也不少见。
等到了地方,也接近傍晚了。如果没有那道城墙映衬,城西和乡村几乎差不多。大道两侧有五六户人家,皆是炊烟袅袅,意境祥和。经询问,确定了尤老捕的住处,土墙木门,倒也整齐规矩。
张舟牵马到了门前,轻轻敲门,很快就听见一声响亮的回应。
“来了来了。”
不一会,门被从里面拉开半扇,闪出一个健壮魁梧的年轻人。张舟来到这个世界,眼中这般粗壮的人可不多,林老九算得上粗壮,但是不高,那个杨魁算一个,但都不如眼前这位。比自己高出近一个头,年轻,结实,浓眉大眼,眉宇间有几分正气,一身粗布褂子,显得干净利落,肌肉发达的赤臂上几道明显的疤痕,关节满是老茧的手,说明是个练家子,是一个一眼就让人生出几分好感的家伙。
“你找谁?”
张舟客气的抱拳拱手道:“请问是尤捕头府上吗?”
“是啊!你找我爹?你是谁?”
张舟确定对方身份,笑道:“我是河州骏马驿的驿卒张舟,奉七爷的事儿,前来拜见尤捕头。”
“原来是七伯伯的人啊!快进来说话!”
那年轻人更热情几分,连忙开门,把张舟连人带马都让进了院子。
“爹,七伯伯让人来看你了!”
声音传进屋内,里面走出一个身材高大的老爷子,孔武有力,很有精神。大步流星走到张舟跟前,和善地打量着张舟。
“你是七哥的人?”
张舟知道这就是正主,忙施一礼,说道:“小辈张舟,奉七爷命,特来拜见尤老前辈,先替七爷给尤叔叔问个好,七爷还千万叮嘱,见面一定要先告知尤叔叔,让您千万存好那几坛老酒,等他来时喝个痛快。”
“哈哈哈,七哥还惦记着我那几坛老酒呢!让他放心,一坛不少,通通给他留着!算算七哥也有两年没有来了!看你风尘仆仆的,一定是才进城吧,快进屋,好好和我说说七哥的事。小七快帮着把马栓好,去屋里告诉你娘,加两个菜,今晚好好喝上几杯。”
年轻人爽快应了声好,准备牵马而去,张舟忙拦住他,将马背上那两筐物件取下,告之这是给家里捎带的礼物。
这些礼物属实让尤老捕意想不到,礼尚往来倒是正常,但是这手笔让尤老捕有点措手不及。
这城东城西一路走来,上好的布一匹,最好的河州大曲四坛,野鸡两只,上好牛羊肉各五斤,还有一条看着就不凡的牛皮腰带,总之种类五花八门。这个世界送礼,张舟绝对是开天辟地第一次,他也不知道买什么合适。一个月五两的薪水,这一下就花了二十两。尤其那条牛皮大带,一看就是军中物件,那可是街面看不到的好东西,这是镇北将军送给张舟的纪念品,被张舟借花献佛了。尤老捕拿在手中,爱不释手。旁边的年轻人一个劲的盯着,估计是很想说一句:“能不能让我也瞅瞅!”但始终未敢开口。
尤老捕没有太过客气,找个由头让老婆和儿子回避一下,才问道:“七哥和我过命的交情,你和叔叔之间不必拐弯抹角。”
张舟属实喜欢和这样朴实的人打交道,实在,痛快,没有繁文缛节。
“小侄最喜欢叔叔这种做人做事,都磊落痛快的性格。放心,小侄也不是虚伪之人!”
“那就好,你和叔叔说实话,这次来是为了什么?不说明白,这些东西我收着不踏实。”
这份警惕让张舟有些赞许,太多人只看见眼前的好处,而忽略了后面的风险。
“实不相瞒,我的确有事求叔叔!”话完,把怀中信取出,双手恭敬递给尤老捕。尤老捕接过拆开,看完有些埋怨道:“你还是和叔叔见外了,就凭我和七哥的交情,这件事也就是一个招呼的事,你一年到头能存下几个银子,花的这样大手大脚!”
张舟哈哈一笑道:“尤叔叔,我来的时候,七爷就说了,那尤老捕是两坛好酒就可以搞定的主,无需破费太多的!”
张舟惟妙惟肖的学着七爷当时说话的表情,惹得尤老捕一阵大笑。
“哈哈哈,七哥和那时候一个德行,不过是真的懂我,那你为什么……?”
张舟收敛笑意道:“尤叔叔,这些礼物的的确确都是我对你的敬意,一呢,替七爷看看你,他这两年虽然没有来,但心里一直惦念,我用孝心弥补一下他老人家的心情,也是情理之中。二来呢,我也听说尤叔叔可是一个好刑捕,这些也是小侄的敬意!”
尤老捕听见好刑捕嘿嘿自嘲一笑道:“唉,当个好捕快,辛辛苦苦这些年,到头也弄不清图个什么?”
“图个问心无愧,图个为国为民,不贪图民脂民膏,不欺负老百姓,小侄认为做到这些,就是值得。”
“说得好!”
尤老捕不由生出几分激动,朗声回应,狠狠拍了一下桌案。如果不是张舟手快,那面前的酒碗就要报销了。屋外的母子不知所以,急忙进来,张舟忙解释无事,而尤老捕哈哈一笑。
“今儿开心,咱们好好喝几杯,不醉不归!你小子也别忘了,刚才说过得话,以后好好当个刑捕,如果作奸犯科,我一定动手抽你!”
“放心,尤叔叔,小舟做不成什么君子,但最起码的良知决计不会忘!”
“嗯嗯,刑捕这差事,说官不是官,却什么也能管一管,不忘良知相当重要!”
推杯换盏,话题也就拉开了,尤老捕酒意淘淘,自然而然提到当年往事,七爷却对以前的事极少提及,张舟对那些沙场上的壮怀激烈,自然爱听,尤南七虽然听过多次,但是仍一脸神往。
“没到战场时很向往,真正上了战场,就不一样了!记得第一次上战场,是阻击一部北燕骑兵,那些北燕人真的是骁勇善战,我们是步军,别提打的多憋屈了!那些拒马根本拦不住对方,对方一个冲锋,就有近一半的兄弟没了!我当时都吓傻了,腿都迈不动,如果不是七哥拉我一把,恐怕我就没命了!”
……
“打仗最怕受伤,很多人受伤,干脆选择自杀!没有办法,根本带不回来,被敌人俘虏死得只会更惨!一开始心软不舍的,后来也就麻木了!”
……
“当年的林溪河之战,那真是一个惨烈,早就杀得找不到北了,到处都是厮杀,我们这一营剩下不到几十个人,当时哪里知道是胜了还是输了?就七哥和我从军最久,七哥就说,想个法子往回撤吧,尽可能多带几个人回去,别都死光了,我们两个人就带着大家往家乡的方向撤,结果遇到了对方的一股退兵,大家没有退路,自然也就拼了性命,结果他妈的那伙人里面竟然藏着对方的一名主将,是燕国的一个侯爷,可惜被后来追到的主力骑兵,把功劳都揽了去,七哥和我也是因为那次有些心灰意冷,气愤不过,才选择退了下来,如今想想也是,曾经的袍泽又活着几个?活着已然是老天爷照顾,又有什么想不开的!后来听说那个争功的将军因为别的事也获罪,被砍了脑袋,哈哈,争功有个鸟用,到头还不是老子可以活着喝酒吃肉?”
自古杀伐知名将,谁忆沥血亡匹夫!那一刻张舟仿佛听到战马嘶鸣,看见漫天血色!
重新活一回的张舟,不会选择当什么谦谦君子,更不想把精力过多的用在所谓的维护道义上,他只想不憋屈的活一回自己。他的目标很现实,就是最快最稳的去获得权势,然后一步一步去实现自己的想法。张舟不否认交谈中有些虚伪讨好的成分,那为国为民的想法,目前而言,真的只是随口说说。
来之前,七爷已经把这个尤老捕的个性喜好都告诉了他。尤老捕心直口快,耿直,易得罪人,但属实有些本事,为人也仗义豪气,但这样的性格,也注定了他只能把捕头的位置坐穿,难以更近一步。
但在刑捕堆里打拼了十几年,别的不敢说,在河州刑捕衙门的人脉关系还是有的。
有了尤老捕的关系做保证,可以说做刑捕的事儿已经板上钉钉,无需担心。张舟也知道,尤老捕的儿子尤南七也是这次入刑捕衙门的内定人选。
这次来河州,张舟不仅把自己的积蓄都拿了出来,而且还向七爷借了五十两。昨日买见面礼花了二十两,其余的百多两银子,张舟拿出一百两给尤老捕,说明目的,要他帮忙,争取给林老九也买下一个稳定的名额。张舟深知,有些钱不可能省,他也不会和上辈子一样,积攒上瘾的活着,只要可以给他一个平台,他就有十足的把握“千金散尽还复来”,所以对于前期的投入,他很是舍得。
尤老捕也没有托大,自己的面子,内定两个名额已经是极限了,本来五六十两,就可以运作一下,但是张舟求稳妥,一再坚持有备无患,他也就收了。
心情爽快,自然喝得痛快,虽然酒水不如前世爽烈,甚至有些酸涩,但是喝多了,一样可以醉人,一老二少越聊越投机,越喝越尽兴,最后张舟彻底断片,到了第二天下午,才悠悠醒来。
从尤南七的口中得知,自己喝吐了不说,还跑到院子里骂为什么不下雨打雷,好在尤老捕一家人没有把他当外人,不在意他的酒后失态,也庆幸自己没有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论。想想都后怕,暗下决心,以后喝酒定要适量,丢人是小,惹祸是大。而尤老捕早就去衙门当差了,一对比,张舟不得不感慨自己的酒量确实浅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