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舟带着受伤昏迷的汉子,在大雪中骑马狂奔。雪下的更急更密,让马上的张舟几乎睁不开眼睛,虽然路滑难行,倒也让他多少有些安心,因为这雪积落的速度,会极快的掩盖掉自己的踪迹。他没敢回城,而是绕到另一侧城墙外,直接闯进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内,下马背起那人,在门侧墙缝里取出钥匙,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两个人的衣服已经被雪浸湿,张舟还好,那人依旧昏迷,身体还开始发烫,看来这家伙不仅受了内伤,还发烧了。
这个时代基础医疗水平,在张舟眼里自然是极差,一场小病,就可能丢了性命,这也是促使张舟勤练武艺、强壮身体的原因之一。这院子是他让飞子暗中购买的,不是为了升值,纯属是怕死惜命而准备的后手,狡兔三窟,这样的房子多买几处,也花不了几个银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可以应个急,屋里藏了各种生活必须品及预防伤患的草药,想不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张舟把那汉子快速扯个精光,放在床上,清理血迹、检查伤势,那上半身几乎是拳痕累累,尤其在胸前一处伤痕最为清晰,时间过了这么久,仍是拳迹入肉三分,可见那一拳的威力!张舟无法判断这一拳的破坏力有多大,如果真的内脏破损,自己也没有办法,这家伙能否活下去,还看他自己的命够不够硬了。如果张舟见识过院子里的打斗,了解那霸道的拳威,估计会直接选择放弃!
给那人盖好被子,便开始烧火熬药。尽管来到这个世界已近一年时间,但这种“劳时劳心”的不便捷,还是让张舟每逢遇到,内心都会有极度抱怨。他也想过,如何把一些日用药剂制成药丸,方便随时服用,但是丹药制作,并非想得那么简单容易,只能暂时把这想法搁浅。
张舟在骏马驿没少做烧水做饭煮药的活,当时七爷病了,基本都是他一手操弄,所以倒也麻利。他可没有张行之那些神奇的药方,只有最简单的调理气血、治伤风感冒的草药,这时候也无法挑剔,熬好了汤药,用勺子一点点给其喂下,找条布巾弄湿,放在他额头上,做辅助性的物理降温。
屋外的大雪还在继续,世界一片白茫,估计就算老奇要找人,一时半刻也找不到这里。
张舟很惊讶这汉子的强悍的体魄,本来已经不抱太大希望,结果让他硬生生的挺了过来,不但退了烧,伤势也恢复的很快。汉子呻吟着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张舟刚做好晚饭,看他醒来,盛了碗热粥,来到床边,直到温度合适,才搂着脖子给他喂了下去,那汉子喝完粥,又歇了一会,感觉舒服不少,也有了些说话的力气。
“是你救了我?”
“是啊!花神落一次,昨晚一次,连续救了你两次!”
汉子记不清花神落的细节,但自己被安置到庙里,还是知道的,看来也是对方所为,心下感激。
“谢谢!”
“救你两次,说一句谢谢,是不是不太够?”
张舟开玩笑的说道,那汉子有些赧颜,张舟问道:“你应该是武林中人吧?”
“算是吧!”
“感觉大哥应该是个有故事的人。”
那人叹息一声,没有说话,张舟似乎有点不甘心。
“大哥说来听听如何,实不相瞒,老奇也是我的敌人!”
“老奇?”
“就是把你打伤那个人!”
“也是,这么多年找不到他,他应该是改了名字了!那你可要小心一点了!”
“为何?因为他心狠手辣?”
“他就是一个畜生!”
“那更应该和我说说你和他的事,也让我有个防备!”
汉子再次叹息,似乎有些疲倦,闭目不语,张舟也不着急,过了许久,那汉子才睁开眼睛,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
“小兄弟,老奇这个人,我只能告诉你远离为妙!你救我性命,我万分感激,但我仇恨在身,又身无长物,恐怕难以报答……”
张舟知道他并不想提及往事,便止住他的话,笑道:“能不能报答以后再说,你只需要好好养病养伤!你也放心,我并不会趁人之危,强迫你做什么。”
汉子点点头道:“那就大恩不言谢了!”
如果错失这样的人才,张舟的确会有些不甘心,但没有必要急于一时。但他对汉子和老奇的事,还是难以消除好奇之心。
汉子似乎累了,张舟喂他吃下一碗粥,不再打扰,让他休息,汉子再次醒来,已经半夜,而张舟就坐在墙角一堆干草上睡着了。汉子静静地看了半天,心有感动,最终轻轻唤道:“我有些口渴!”
张舟并未睡实,隐约听见他说话,忙起身,弄明白后,“哦”了一声便去给他倒水,面有疲态,却没有任何厌烦情绪。说张舟没有招揽之心,那是假话,如果说张舟皆是虚假,也属实冤枉,很多人喜欢说以诚相待,将心比心,但都需要有先付出的过程,不付出又拿什么说真诚、说用心?
……
“谢谢你!”
“你已经说过了!”
“你也说过,只说谢谢不太够,那就多谢几次,也好心安一点!”
张舟一笑,再次问道:“你若求心安,不如和我坦诚相待,我真的很想知道,老奇为什么要杀你!”
提到老奇,那人再次深呼吸,似乎在强压自己的恨意。张舟有些歉然道:“如果你不想提,咱们换个话题。”
那汉子苦叹一声,沉思良久才道:“先前觉得毕竟是一件丑事,所以不想说!你既然这么想知道,我如果继续遮掩,反而对不住你的救命之恩了!昆仑顶你听说过吧?”
见张舟点头,汉子继续说道:“昆仑顶虽然是武林豪门,但因为其武学走的路子比较偏激,对入门弟子的条件要求极为严格,非有天赋者,难有成就,所以弟子一直不多,可一旦入门,加以苦练,都会有所成就,你说的那个老奇,就是昆仑顶的弟子,而他还是我的师兄……”
“如果不是看见你和他交手,我绝对想不到他那么胖,也会这么厉害!”
“昆仑顶挑选弟子,都是寻找骨骼惊奇之人,武功练到最高境界,可以达到一种骨骼肌肉幻化的程度,当然他还没有达到。再说真正的高手,身手和胖瘦无关。你应该没有见过四大宗师之一的大肚如来,那才叫一个胖,动起手来,又有几个是他对手?”
“小弟孤陋寡闻了,大哥别见笑。”
“武林中人,各门类武学难计其数,但总体而言,无非就是外家功夫和内家心法,而内家高手,他们的可怕之处,就是外表极具欺骗性的,你是无法从外观直接判定对方是不是高手的。”
他停顿一会,拉回话题,继续说道:“当年,他原本被师父极为看重,但因为其心性阴毒,师父一直不肯传授他更高级的心法,他心怀不满,就打算自己偷取,结果被师父发现,狠狠责罚了一顿,并禁足在山门之中。有一次,一位大户上山求掌门相助,掌门念其曾对宗门有大恩,就让师父下山帮衬……”
汉子好像在回忆很痛苦的事,时停时续的说着,张舟也明白了大概经过。本来下山时,师父并不打算带上老奇,是他被师兄老奇言辞蒙骗,以为老奇已经回心转意,便苦苦哀求师傅带上师兄老奇一起下山,师父万般无奈,才同意给老奇一个机会,带他一起前往。想不到“痛哭流涕、发誓痛改前非”的老奇竟然设计偷袭了师父和他,结果师父毙命,他也被重伤。而那户豪客一家也遭了难,主仆长幼二十七口悉数被杀,老奇夺了钱财后逃走。汉子虽然被救,可是师父身死,那豪客更是家破人亡,让他内疚愤恨,从此无颜回山,开始落魄江湖,四处寻找老奇,只为报仇。他这些年内心一直在深深自责,只有在求醉中才能麻木自己,结果变成如今这副邋遢模样。
想不到在河州,没有发现老奇,却被老奇意外地先发现了他。他流浪江湖这么久,遇到过不少为非作歹、穷凶极恶之徒,也顺手干掉了不少,自然惹下许多江湖恩怨。那晚最初,他以为遇到的只是些寻常恩怨之人,没有想到主谋竟是寻找多年未果的老奇。昆仑顶的功法,是用内体气机,来增加自己的潜能和爆发力,但也极为消耗气机,无法长时间运用,老奇一开始就是利用那些手下在消耗他的气机,又引他发怒的去追击自己,不给他调节的机会,最后亲自出手,在他气机转弱时,击伤了他。如果不是张舟出手阻止了老奇,他断无生机。张舟也暗自后怕,如果知道老奇是这样的高手,自己想必根本不会去惦记他的财富。当然,那晚如果不是有连弩,张舟也未必敢挺身而出。可是老奇气机充盈的一拳,也没有让这汉子胸碎骨断啊!汉子看出他的疑惑,说道:“其实师父已经把最高级的功法,传给了我,那是一门极为强悍的护体横功,有些类似佛门的金刚不坏,只是这些年我荒废时日,未能练到上乘,不然那畜生一拳未必可以伤到我,这部功法也有加快恢复之功效,所以不用太过惊讶!”
“见识短浅”的张舟不可能不惊讶,想不到竟然有这样神奇高深的武功,看来自己对这世的武林知之过少。
汉子又说道:“不管如何,你都救了我的性命!我身无分文,不知道你想要我如何报答?”
毕竟受伤不清,说了那么多,也有些气喘吁吁了,但眼神却清明了很多。
张舟知道这样的人,有着执拗的个性,如果一味强势的想收为己用,可能适得其反。
“三年!帮我三年!”
那男人看看张舟,轻声问道:“做牛做马?为奴为婢?”
“不会,除非我遇到不能解决的麻烦,否则不需要你出手。”
“一年时间!”
“两年!”
“好吧,成交!”
张舟觉得两年时间够用。
“不过要在我报仇之后,才能兑现!”
“可以,如果我帮你报了仇呢!”
“那也同样是两年时间!”
“哈哈哈,好吧好吧,你赢了!”
天亮时分,飞子率先找到了这里,说好的城外见面,却见不到人,急得尤南七几个人各处寻找,飞子想到这个住处,便找了过来。张舟也不敢在这里多耽搁,把人留给飞子照顾,自己化妆后回城。
说明事情经过,尤南七等人才知道,这个老奇竟然有如此霸道的武功,看来这些年隐藏的实在太好。
还有让张舟头疼的事,杨小郎失踪了,在没有到衙门传话前就失踪了。事情已经三天,没有一点消息,张舟自然是坐不住,事发白天,这一路经过的地方,来来回回都走访好几遍了!若是和人冲突,却没有任何蛛丝马迹!若是被人拐骗,小郎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被人寻仇?难道山里黑熊成了精?绑架!怎么也得有个要求赎人的信息吧?
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凭空不见了。
张舟实在摸不着头脑,谁会这样做?自己台面上没有任何仇家啊!就算是那个殷狗头,或者府政衙门的人寻私仇?那也应该是自己啊!张舟实在不确定是哪里出了岔子,气的骂道:“小兔崽子,是不是被哪个狐狸精勾引跑了?”
只有两种可能,第一,自己凭空消失,第二,就是被绝对的熟人给带走了。
张舟脑子里突然闪现出,那对姐妹花的身影音容。杨小郎举目无亲,且入世不深,能轻易让杨小郎离开的,就只有那对姐妹花了。想到这里张舟愤恨不已。
“他奶奶的,真的觉得老子心慈手软?把老子的话当成耳旁风?又回来干嘛?”
话虽恨意浓浓,心里却有一份欢喜,不知不觉嘴角翘起,眉目含笑。旁边尤南七,林老九看着他,有点莫名其妙。尤南七轻声问道:“大哥,小郎出事,你很开心吗?”
“没有,怎么会?”
“可是我明明看见你在笑!九哥你看见没?”
“嗯嗯,看见了看见了!”
张舟一挥手严肃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都是要做大事的人,怎么可以信口胡说?都认真点、认真点……那个,都别闲着,再出去找找!”
把尤南七、林老九打发走后,张舟心里开始盘算,如果真的是那对姐妹花,他们弄走杨小郎的目的是什么?最后百分百的会延伸到自己身上。现在满城追捕?曹意如果知道了会怎么想?一定不会欣赏自己的怜香惜玉。要知道,这个世界,固然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来捆绑束缚女性,但女性的地位绝对不高!兄弟如手足,妻女如衣服的观点,还是相当有市场的!何况,这两个女人涉及背后的势力,可能会很深,自己招惹得起吗?
张舟揉揉头,不去再想,白天不能贸然出去,只能在家打转转。
河州烈的生产上了规模以后,他就“发明”了口罩、帽子、白大褂、长袖手套一系列的衣物,以保证酒水卫生,这些孩子穿着大几号的衣服,跑来跑去的,看起来有点滑稽可笑。心有郁闷的时候,看看院子里这些有说有笑的孩子,感觉会好很多。这些孩子都很规矩懂事,尤其树叶这个小丫头,聪明伶俐,不仅是孩子王,俨然还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小管家。
“他们本来都应该是读书的年纪!”张舟不由又心忆过往,心头一酸。
如今四周的院子都买了下来,打通扩建了酒坊面积,总得来说,现在的住处更像是个作坊,张舟最近一直考虑是不是给酒坊换个地方,一天到晚酒香飘逸的,不喝酒也得熏个半醉。
其中位置偏角的一户人家,有座简单的小花园,被张舟留了下来,用来自己独住,无山无水,并无什么奇妙之处,厚厚的大雪,陪衬着几棵叶子落尽的梧桐,也勉强算个景色吧!
在两棵树间绑有一张吊床,张舟将吊床翻过来,另一面不曾沾雪,感觉不是很湿,于是神情幽幽的躺了上去,闭上眼睛,只有这一刻,他才会放下这个世界的一切繁杂,独享心情。
淡淡酒香让他思绪越发缓慢,嘴里不知不觉又哼唱起那几句随口而出的曲子。
“相见时难别亦难……”
不知不觉想到那人、那笑,仿佛间又嗅到了那份印入心底的清幽体香,虽然只是短短的接触,却如此让人难忘,自言自语道
“难怪那么多英雄难过美人关啊!这就是传说中的幽幽体香吗?”
张舟陶醉的呢喃着,突然脑子里炸雷一般,猛然睁开眼睛的同时,身体也从吊床上弹起,准备翻下吊床,然而就感觉撞入一团绵软,眼前一黑,耳边响起“啊”的一声!
张舟敏锐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一头撞进了“敌人”的怀里,“敌人”受创后发出“啊”的一声尖叫!他的所有动作都在瞬间停滞,而“敌人”却迅速的做出反应,出手似推似抱的搂着张舟的脑袋,一个飞膝,直接把半个身子还在吊床上的张舟给撞了出去,半空中的张舟,还清楚的听见一声娇怒骂声。
“去死吧!王八蛋!”
张舟仰面朝天的摔倒在厚厚的雪地里,嘴里哼哼唧唧的呻吟着,这一膝差点把他胃里的饭食给顶出来,但心里却泛不起一丝怒意。
唐雨儿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的模样,心里就难以平静,似乎觉得他非常非常讨厌,而且必须让他盯着自己,然后自己亲口告诉他才行。
可是偏偏身后传来一句让她无地自容的话。
“姐姐,你把姐夫杀了?”
唐雨儿感觉自己的妹妹似乎一点也不可爱,是应该找个人家把她嫁出去了。
张舟未做反抗的成为了俘虏,江湖凶险,时时刻刻需要提防,他们都是心思缜密之人,却都被对方俘获的轻而易举。不管情愿,还是不情愿,结果都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