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爷是一个读书人,读书人的清高自然有,但君子的知恩图报也遵循到极致。自己孙子被救,一直想答谢张舟,没有机会,现在张舟这位河州新贵连夜来求到自己,自然拍着胸脯说没有问题。
第二天一大早,陪同张舟到李府。李书亭比那个杜老爷更文人,对张舟这等刑捕,表现出一种强烈的淡漠和排斥,似乎与这种靠挤压民脂民膏获利的民间小官吏相处,简直就是侮辱!
自顾和杜老爷聊了几句,对杜老爷认真做了介绍的张舟,只是瞥了几眼,微微点个头,就视而不见了。张舟心里想出一百种方法,把这个连招呼都不肯打、一杯茶水都不肯奉上的老王八蛋,折磨个欲仙欲死,但是脸上却恭敬之极!谁让人家有个好女儿呢?虽然未必因为女儿当了妃子,就可以得到多少好处,但是谁要欺负他试试?人家女儿几滴眼泪,就能让你凉个透透的!对于很多有权势的人,都是这样,他可以为了自己的名声,不用权势为亲人谋福利,但是绝对不会容忍亲人被欺负!这是脸面问题!皇帝限制外戚的权势不假,但到底也是亲戚关系,皇帝的岳父被欺负了,结果可想而知,到时候没有人敢护着你,就把脖子洗干净等死吧!所以再恨,也是无计可施!
杜老爷自然看出门道,这脸让李书亭打的可不轻,自然有些挂不住了。
“李书亭,你就说句话,帮是不帮?”
大有不帮忙就恩断义绝的果敢。
李书亭没有说话,继续作画,态度却是明显。
“好你个李书亭,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如若不然……”
李书亭对这个老友的脾气,很是了解,画笔不停,淡淡说道:“没有看见我在作画?最好安静一点!还如若不然,你以为我害怕你的威胁?”
……
张舟没有参与到两个人的争执中,而是一旁静静的看着,看到李书亭画的是一树梅花。别说,李书亭手中画笔轻描淡勾,灵妙婉转,点线抹挑都恰到好处,一树梅花孤傲与纸上,张舟不懂书画,但是也看得出李书亭的功力不凡,不由灵机一动。
“李先生的画果然不是凡品啊!”
李书亭听见张舟的恭维之词,没有搭话,只是瞥了他一眼,意思明显:你也配对我的画评头论足?
张舟却丝毫不觉得尴尬,走到近前做认真欣赏状,说道:“晚辈觉得如此妙笔,不赋诗一首实在遗憾!”
李书亭气结,作画题诗还需要你说?我这画还差几笔没有完成呢!
张舟不识时务的继续说道:“李先生的画,让晚辈生了一点灵感,打算作诗一首,如有献丑,还望李先生不要介意!”
李书亭眼睛一翻,心里道,知道献丑还要说,我会很介意的。就是一个不理他,继续把自己的画勾描完毕。
张舟则清清嗓子,朗读道:“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张舟曾特别关注过,这个世界没有前世那些大诗人的影子,更没有自己熟知那些流传天下的诗词,如果不是自己知道的有限,文学功底太差,完全可以靠记忆里的那些诗词,先惊动天下了。他记得几首描写梅花的诗词,这首王安石的诗,印象极深,还得感谢前世语文老师的监督和责罚。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李书亭一开始浑不在意,但是那二十字听完,就不淡定了。他确定自己没有听过,字字朴实无华,却生动无比,他自认自己都未必能写得出来,算是第一次认认真真的打量张舟,道:“这诗是你做的?”
“李先生见笑了,晚辈信口胡说的,难登大雅之堂!”
李书亭根本就不信,这诗是眼前这个年轻捕快所做。
“你读过书?”
“小时候看过几本书而已!”
“那你再赋诗一首,我就信你!”
“那先生得容晚辈再看看您的画才行!”
李书亭竟然潜意识后退一步,让出地方,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张舟看着画,虽然不懂,但观赏的样子却很是认真,然后故作深思了一会儿,再次朗声念道:“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
张舟丝毫没有什么内疚感,知识为世人所用,才是对作者的最大尊重嘛!再说,没有老子,哪有你们作品在这个世界露脸的机会!
李书亭终于正色,脸有笑意,这诗分明就是说自己嘛!
“原来主事大人也是识文知书的人,恕老朽怠慢了!来人,上茶!”
李书亭对这两首诗喜欢的不得了,反反复复的小声读了好几遍,越读越觉得韵味悠长!
杜老爷想不到这个张舟还有这本事,一时也无暇品鉴诗句如何,看见老友态度截然不同,忙趁热打铁:“姓李的,诗可不能白听啊!这忙你是一定要帮!”
李书亭没有接这个话,而是对这个急不可耐的杜老爷道:“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能不能稳当些,急急燥燥的像个什么样子?”
“我像什么样子?哈哈哈,这么多年,我也属实改不了自己的脾气了,就是看不惯你那含含糊糊的劲儿!”
张舟微笑的示意杜老爷子,让他不要着急。他还是第一次正面和这些读书人接触,不头疼是假的!他也喜欢那些行云流水的文字,也喜欢千回百转的诗词,但是他不喜欢那些死认书本的酸腐,动不动就君子说,张嘴闭嘴就古人云,张舟不是不相信有君子,但绝对是凤毛麟角的存在,用极少数人的道德标准要求世人如何,那就是扯淡。人岂可无私欲!不然人性何存?在前世,他就看不惯很多儒家行为,更喜欢法家。但是存在就是合理的,他可没有高举大旗,和天下文人作对的想法!
张舟对李书亭一拱手道:“李老先生,或许在您眼里,我就是一个市侩的小人物,一身的官欲铜臭吧。”
李书亭被说出心里看法,微微尴尬,捋着自己下巴那缕顺滑的胡子,没有接话,继续听张舟说完。
“文人有文人的风骨和圈子,老百姓有老百姓的需求和生活。但不管是哪种人,生活下去才是根本需求。只有满足了生存条件,才能有更高更远的追求!”
李书亭依然没有说话,不知道是不肯苟同,还是无语反驳!如果张舟有足够的文学底蕴,大可和他先做知音,再谈合作,可惜以张舟的水平,难保三句话不露怯,所以必须想办法说服对方。
“银子这个东西,的确是个俗物!但我想问李老先生,你这府里的花团锦簇,勾梁画栋,锦衣玉食,笔墨纸砚又有哪个不是银子换来的?你或许说,是读书博取的,书本笔墨要不要银子?读书,请教书先生,又是否需要银子?听闻先生开私塾教书,难道不需要成本?不需要收取学费?”
“教书也需要养家糊口!”
李书亭面露不悦。而张舟毫不理会,依旧按自己的思绪继续说道:“那如何让生活更好一些呢?”
“自然是好好读书!”
“那李老先生足不出户,读一晚上书,我想看看,能不能读出一汤半水?”
李书亭对他好感再次全无,但是看在两首诗的面子,没有喊出送客二字,语气生冷道:“不能!”
“说白了,李老先生是用读书得来渊博的知识,用知识提高自己的地位,以地位获得财富,用财富来变化自己的生活!”
“那是君子得财,取之有道!”
张舟点点头。
“但是很多穷苦家的孩子自小就失去了这样取之有道的机会,就比如河州,李老先生也是本地人,想必有所了解,河州有多少孩子?而能成为读书人的又有几个?据我所知李老先生办过的书院,到后来也不得不因为经费不济而停了下来,有些事就算你不愿意承认,也无法否认,无钱寸步难行的事实吧!”
李书亭没有说话,似有沉思。
“我是为了赚钱,因为有了钱,我才可以做更多的事,才能让更多的孩子,不会像我这样从小就失去了取之有道的机会。”
“哦,怎么改变?”
李书亭难得问了一句。张舟认真的看着李书亭,伸出三个手指道:“我可以为河州建立三个书院!”
李书亭眼睛一亮,随即又一暗,没有钱,就算开了书院,最后无以为继,又有什么用。
“三百个名额,书纸笔墨,我免费提供三年。如果有潜质可以考取功名者,我供养到底!”
李书亭竟一下站了起来,桌上的水茶都连带着泼洒出一些。
“此话当真!”
“当真!我可以给李老先生写下契约文书!”
李书亭捋着胡子来回走了两圈,对张舟道:“书院修缮维护,你也得管!”
张舟笑着点点头。
“可以,没有问题,一切听李先生的安排!”
……
大唐还是比较开明,没有那么多严格的规矩,李书亭当场就给女儿写了一封信,然后把心腹管家叫来,认真叮嘱一番后,带上一箱精心造型的香皂,去往京都。
张舟还厚颜无耻的讨了两幅字画,回家路上心里美滋滋的,哼着小曲,想着回去如何对唐雨儿、关玉娘吹嘘一番。
刚跨进门,就看见站在客厅里,哭得梨花带雨的唐水儿。张舟一惊,这小丫头是怎么了?目前在张园里帮着教孩子认字,不是挺开心的吗?让谁欺负了这是。不等他说话,唐水儿就发现了张舟,直接扑了上来,哭的更凶,急切喊着:“姐夫,姐夫!出事了!”
“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慢慢说!”
唐水儿扯着张舟的袖子越想越急,哭的更厉害,嘴里不停念叨。
“姐姐走了,姐姐她走了!”
张舟如遭雷击一般,头嗡嗡作响!昨晚这个丫头还给自己一个劲道歉,拐弯抹角的说香皂的神奇,怎么就不声不响的走了?
……
张舟接过唐水儿递上的信,确认是唐雨儿的字迹无疑,连忙读起。
:不知如何称呼才更为贴切,心底,郎已是雨儿最称心意之人!一朝相遇,三月相处,短若过隙!感激郎之情义与信任照拂,宠任呵护,皆刻骨铭心。但身如落叶粘泥,不随东风任意!命迹轻薄已注定,郎恩雨儿知,郎情雨儿知,只恨雨儿不能以此今生为报。雨儿此去,难料后事,若不能归,来世再遇!勿寻勿念,替我照拂水儿!”
张舟看着信纸上清晰的点点湿迹,分明就是雨儿的滴滴泪痕,仿佛看见唐雨儿写信时多么哀伤痛楚!只感心如刀绞,不觉间眼睛模糊,嘶声大喊。
“杨小郎,快,召集所有人手,都给我出去找雨儿!”
杨小郎直接冲出屋子。
张舟手足颤抖,不知所措。突然想到什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一旁哭泣的唐水儿。
“你姐姐今天去哪儿了?这信怎么来的?快告诉我!”
“姐姐今天准备去庄子的!按例今日孩子们不上课,我就没有同去,是跟随姐姐出去的一个侍从把信带回来的。”
因为需要,柳青山被雨儿留在张园里,没有早晚跟随,这个张舟也知道,如果知道有今日的情况,断不会同意这样的安排,但后悔没有任何意义!
“人呢!”
二牛出去喊了几嗓子,一个侍卫跑了进来。张舟给自己的住处安排十几个身手不错的侍卫,都是通过尤老捕、张行之招来的,背景比较可信。
“说,今天都发生了什么?”
“回禀大人,今天是我随着小姐去庄子,走到城门的时候,小姐让一个算命的道人拦住,小姐不让我靠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就看见小姐去旁边店铺,借了纸笔,写了信,交给我拿回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真的不知道啊!”
“道士?你现在就去刑捕衙门,找当值的捕头,就说我张舟说的,全城缉拿道士,一个不准放过!”
那侍卫退去,张舟看看唐水儿道:“现在我要你告诉我,你们的背后到底是什么人?”
唐水儿并无隐瞒的说道:“我也不清楚背后的主使是谁,只知道那人应该极有权势,平时负责我们生活和布置任务的只是一位管事。”
张舟感觉这样一问三不知的回答,极为堵心!叹了口气又问道:“你们是怎么到那里的?”
“我们姐妹是秦州人,十年前,因父亲经商失败,迫不得已举家四处漂泊,那时姐姐九岁,我六岁,而最小的妹妹才两岁。后来,父亲为了养活我当时八岁的哥哥,把我们卖到了庄子里,从那时候起,我们就一直生活在那儿……”
“姐姐聪明好学,性格也坚强,被重点培养,四年前就开始被指派任务。不过两年前庄子换了一个管事后,姐姐就没有再出去过。这次府政衙门的任务,指名要姐姐负责,而我则是随着姐姐第一次出来,妹妹被留在庄子里。后来,我们就遇到了姐夫。姐夫,我从来没有看见姐姐这样开心过!她是真心喜欢你,你一定要想办法把姐姐救回来啊!”唐水儿讲述完,又啼哭起来。
张舟神情凝重的站起身,走到门口,望向远方,自言自语道:“极有权势?又与我何干!”
态度坚决,却思绪杂乱,不知该从何处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