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一刻也不想多待下去,虽然还不能独自下床行走,但是精神已然好了许多,外表伤痕也消褪了大半,便急切的要求见提刑使周儒。
周儒爽快的答应了他的请求,但见面的方式却和老道的想象大相径庭。
老道被人架在椅子上,抬到大堂,进门的时候就惹得老道极度不痛快,门口值守竟然喊着“嫌犯带到!”。老道心里恨意翻腾,却不敢发作,生怕这些人会把自己再抬回去。他心里已经做好了打算:现在随你们折腾,道爷都忍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十年太久,道爷等不了,回京就让你们这些王八蛋吃不了兜着走。尤其想到那个家伙在自己面前凄惨求饶的情景,心里便好受了许多。
刑捕们把椅子往地下重重一放,粗鲁的动作牵发全身的疼痛,惹得老道真想骂上几句,可想想这些日子的遭遇,还是强行忍住。可一看这刑捕大堂,周儒端坐在上书案后,下面六班刑捕分列左右,肃容威严,又一眼瞅见那个站在刑捕班首位置,正朝自己一脸阴笑的年轻人,心里莫名生出一丝不安,老道再笨,现在也反应过来了,这绝对不是要对自己服软的架势!刚才那一句也不是喊错了,而是真的把自己当成嫌犯了。不由怒气升腾,就要发作。就见周儒态度温和,语气轻柔道:“道长,恢复的如何?可曾有人怠慢?这些日子本官事务太多,没有去看望道长,还请道长多多见谅啊!”
老道一愣,难道自己想错了?闪电思量后,告诉自己,还是不要计较了,赶紧离开这里才是正道。
“谢大人挂怀,贫道这几日……”老道忍不住瞥了张舟一眼,咬咬牙继续道:“好的很,多谢刑捕衙门的兄弟们,对贫道的精心照顾!”
也不自称道爷了,显然是放低了姿态。
“那就好,但是本官看道长似乎还有些不便利。不如再回去修养几日……”
“不用了,不用了,贫道已经无碍!”
“那就好!”
老道刚要问自己何时可以离开,就听“啪”的一声,惊堂木之响,打断了他开口的企图。周儒温和之态瞬息不见,脸色一沉,严声道:“堂下道士,你可知罪?”
老道一愣。什么?知罪?我知什么罪?我挨打了,我是苦主好不好?这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压制自己发怒的冲动,尽可能让自己语气平和,说道:“大人,你是不是搞错了?贫道可是苦主,并非罪人!”
“无罪之人?哼,本官面前还想欺瞒狡辩!如果不是本州刑捕一向秉公执法,兢兢业业,还真可能让你脱罪而去!”
老道有些茫然,不知所以,一时间愤怒和恍惚交织!忙做几个深呼吸,稳定情绪,不停的告诫自己:忍住!忍住!
“大人,这件事想必存在很大的误会!贫道……”
周儒对他的说辞丝毫不敢兴趣,惊堂木又是一拍,再次打断他的话,然后双手在桌面拿起一张状纸,沉声读道:“大武十四年三月十三日,河州刑捕衙门奉命搜捕罪党余孽,有道士清霖及其弟子,共一十三人,拒不配合刑捕巡查,且暴力抗法,事后又以御丹道士的身份公开要挟刑捕,目无法纪……述状人,河州刑捕衙门刑捕主事张舟!”
周儒放下状纸,看着脸色发青的老道说道:“你法号清霖,没错吧!对此可有话说?”
清霖再笨也听出来了,对方这是打算栽赃构陷自己,心中怒意翻涌,哪还收敛得住,望着周儒,声音颤抖道:“这是血口喷人!构陷贫道!”
周儒没有理他,看看张舟,张舟点点头,然后周儒吩咐道:“案情涉及隐秘,除必要人员,其他人回避!”
场上刑捕差官,齐声应和,转身退了出去。堂上除了周儒和张舟,还有三个人被留下,尤老捕、尤南七和林老九。
清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愤怒中又生出忐忑,就见周儒瞅瞅他,说道:“清霖,刚才的罪状只是其一,接下来是你的第二宗罪行,带证人!”
尤南七把一个仆人模样的人带了进来,那人在堂前扑通跪倒。
“下跪何人?”
“回大人,小人龙州人氏,曾在大北河王府上做过门房!”
“老实交待,不可以胡言乱语!你可见过这位道长?”
那个人转身看看老道,仔细打量几个来回,然后信誓旦旦道:“回大人,小人见过这位道爷!”
“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可有证人?”
周儒一连三问。
“就在前些日子,大约三月初吧,在大北河王府外,草民见过这位道爷。王爷被抓以后,很多奴仆都和草民一样,被赶出了王府,事后,大家寻思能不能进王府,把自己的东西取回,可惜有人把守,进不去,但毕竟舍不得那些物件,就一直徘徊在府外不肯离开。草民就是在王府附近的茶馆,看见过这位道爷,府里的厨子老六,种花的老王都可以作证!”
清霖听到大北河王几个字,就知道他们用心的歹毒了,自己是去了龙州,但在龙州府只是路过,根本没有去过什么王府。只感觉自己肺都要气炸了!也顾不得伤势疼痛,起身指着那人,呵斥道:“你、你在说谎!大人,这人说谎!这是诬蔑!不可信他一面之词。”
周儒看看清霖,摆摆手,让尤南七把那人带下去。淡然道:“你说的对,不能听他一面之词,来人,带下一位证人!”
这次是林老九带上来一个老汉,老道瞅着老汉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哪里见过,那老者已经跪在地上,开始陈述。
“启禀大人,这个道长前些日子,领人在草民的庄子里借宿过,草民半夜起来方便,不小心听见他们说话,说什么证据千万不能让朝廷的人发现,老儿怕惹祸上身,也不敢多听,请大人明鉴!”
老道想了起来,自己的确在这老汉看守的庄子借宿过,可是自己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啊!到现在傻子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你们,这是栽赃陷害贫道!”清霖歇斯底里,张牙舞爪地厉声叫喊。周儒显得有点不耐烦了,示意老汉也退下。
“清霖,你可曾去过龙州?”
“贫道去过,可是……”
“废话不用说,你承认去过就好!你可曾在老汉的庄子上住过?”
清霖有些癫狂。
“住过又怎样?贫道不曾枉法,也没有说过那种话,这都是你们陷害贫道的手段!”
周儒也不理他,继续问道:“你可是御丹房的道士?”
“你见过本道腰牌!这个不可能作假!”
周儒冷眼看着清霖,又问道:“大北河王的案子你不会不知道吧?”
清霖无言,周儒冷笑两声。
“你作为御丹房炼丹道士,如无龌龊,去龙州作甚?本官根据证人证词,推断出你去龙州,是为了销毁某些见不得人的证据!你口口声声说本官构陷你,你要想清楚,如果不是本官照拂,你现在早已重伤不治,哪还有机会在这里大放厥词!”
在大北河王入罪后,京都朝堂上绝对是草木皆兵,对此清霖不是不知道。已经有好多官员受到牵连,有几位根本就是凭道听途说的证据,被直接定了罪。说到底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炼丹道士,对方就凭这些假证词,就可以给他扣上足够供人联想猜测的罪名,现在自己去辩解又有什么用?想清楚这些,清霖口气软了下来。
“大人,贫道真的冤枉,恳请大人帮个忙,通知一下京都御丹房,相信一切都会水落石出!贫道一定不会忘记大人的恩德和好处!”
“道长身份特殊,本官必然需要谨慎一些才是!”
清霖暗想,只要你们忌惮御丹房,自己就有机会。却不想周儒继续的说辞,让他的心一下子跌入谷底。
“大北河王之案,贼首虽然伏法,但难保有些宵小之徒不甘心,企图日后寻机报复!尤其那些有机会潜伏在陛下身边的人,又哪敢不谨慎,是不是啊!道长?”
不等清霖再说什么,周儒站了起来,对张舟说道:“把他押回牢房,事关重大,不可马虎!务必要查实案情!”
清霖现在有的不是愤怒,而是惊恐,不等张舟答应,就急忙喊道:“大人,别走,贫道真的是冤枉啊!”
周儒摇摇头,叹道:“你急切要见本官,见了本官你又不肯说实话!分明是在戏耍本官!所以,依本官看,道长还是想清楚再说吧!”
然后又叮嘱张舟道:“尽可能不要发生畏罪自杀的事!明白吗?”
“卑职遵命!”
周儒不再理会清霖,甩袖离去。张舟则笑嘻嘻的走到清霖近前,玩味的看着他。清霖双眼吐火,一切都是面前这个小人的卑鄙手段,让他如何不恨?
“你、你这混蛋!一定都是你伪造证据,陷害贫道!”
张舟微笑着点点头,然后蹲下身子,在他耳边道:“这些证词的确都是伪造!不过你应该感谢我才是!”
“你构陷贫道,还想让贫道感激?”
“我救你一命,你难道不应该谢谢我?”
“就凭你那些伪证,还不足以定贫道的死罪!”
张舟点点头,笑道:“我知道,的确不能定你死罪,但是这些证据可以!”
张舟从怀里拿出一份供词,在清霖眼前晃了晃道:“我这里还有几份供词,都是你徒弟写的,这一份是告发你去龙州卖了一些不该卖的东西!”
清霖脸色大变。张舟也不理他什么反应,让尤南七和林老九架起老道。椅子就别想了,直接拖回去,清霖愤怒愤怒……恐惧,更恐惧。直到看见那黑洞洞的牢狱大门,心里已是万念俱灰,用尽力气,对跟在后面的张舟喊道:“大人,贫道能不能和你单独谈谈!”
……
张舟笑眯眯的看着,瘫躺在草堆上、脸色苍白的清霖,这次从怀里掏出好几份证词,然后一张一张,不急不火的说着。
“这是你徒弟举报你贪墨炼丹材料的证词!”
“看看这个,这个厉害啊,想不到,你清修之人还有一个私生子,乖乖,女子还是宫里的宫娥!啧啧!”
“这是你私自贩卖皇家御丹的证据!”
“清霖道长,这些罪名是不是伪造的,想必你比我清楚,如果交上去,不知道你那些御丹房里的师兄弟,是会出手救你呢?还是会落井下石地踩上你几脚呢?我估计,他们应该为了保证自己不受牵连,而想尽办法的早点弄死你才对!”
此刻的清霖面如死灰!堂上那些证据假的掉渣,而这些却是真的冒烟,其中私生子和私卖御丹两条,就可以让他轻轻松松掉脑袋了!而且张舟说的没有错,御丹房不可能出手救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翻身的可能!整个人如同坠入冰窖一般!
张舟此前让尤老捕找两个小道士,进行威逼利诱,看看能不能搞到清霖的黑材料,结果两个小道士,被吓得,真的提供出清霖贪污的事,有了意外之喜的尤老捕,这些日子干脆把所有道士都拉出来收拾一遍,已经不是威逼利诱,而是真正的严刑拷打!清霖的黑历史噼里啪啦的开始往外掉!
此前,张舟想的是如何让对方屈服,把这个事没有后患的了结掉,然而现在手里的各种证据,已经不只是让对方投鼠忌器了,而是真正地捏住了对方的七寸,足可以置其于死地的命门。但这样就弄死对方,并不符合自己的利益,而且感觉有些吃亏,张舟要从老道身上获得更多的好处。
清霖道长这次出来的目的,的确和大北河王无关,而是来以收集炼丹材料为名,到龙州做一次交易,皇家御丹不仅仅是皇帝重视,在民间更是传奇一样的物件,极受推崇,但谁也不敢私自贩卖,那可是毋庸置疑的死罪。这几年他私自卖了不少御丹,都是通过龙州某个地下交易市场进行的,就算出了事,也不会查到自己身上。此事隐秘,这几年也不曾走漏过风声,于是他放松了警惕,让一个心腹弟子跟着自己去完成交易。他高估了弟子们的忠诚,更严重低估了地方基层管理的黑暗。当前的局面,只要张舟皱皱眉头,他就必死无疑!就听张舟说道:“这些事目前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但到了明天,这些内容就会公之于众!”
清霖再无任何胆气叫嚣,忍着疼痛,匍匐趴下,声泪俱下地哀求道:“贫道请求大人饶命!”
张舟把他扶起来,笑道:“如果想要你的命,我只需要把证据交上去即可,而且我还可以得一份不小的功劳!你说是不是?”
清霖点点头,抽泣哀求道:“大人需要什么,只管说,贫道照做就是!”
“我要知道制丹的方法,放心,不是要御丹的秘方,只要丹丸的制作方法!第二,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抗揍!”
张舟把清霖道长写给大北河王的信,交给周儒,周儒总算放了心,麻烦算是解决了!这样一封信,完全可以在“后来不经意”中发现,不会有知情不报的隐患,周儒很是满意。
“有了这封信,我们就可以安心放他回去了,谅他日后也不敢反悔报复!”
“放心大人,那道士的前途,比咱们金贵,犯不上做玉石俱焚的事!”
周儒微笑着点点头,欣赏的看着张舟。
“你小子果然有点道行,就这样让你过关了!”
“才不是卑职的本事,而是大人在公堂上那番有理有据、恰到好处、恩威并施的言语,才让那老道甘心俯首啊!”
马屁拍的周儒哈哈大笑。
“行了行了,再说下去,老夫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这次是侥幸,以后切记不要鲁莽,得意忘形易翻船!还需小心谨慎!”
张舟恭敬施礼连连称是。
至于堂审过程中,在众人面前读得那份述状,本就是一个捅上天,也起不了大风浪的罪名,是为了以后对方做和解而准备的。提前和周儒商议好,遣开众人后,用构陷的手段,把清霖和大北河王扯到一起,最后再取得这样一封信,主要目的,是为了让周儒安心,不用担心此事会有后患,如果日后双方闹僵,仅凭这个罪证就会让清霖前途尽毁,对清霖而言,极不划算。而张舟掌握的那些真实罪证,周儒并不知情,因为他要用这些可以置其于死地的罪证,暗中胁迫清霖为自己做些见不得光的事。
最后的结果就是,第一,大多数人认为这场冲突,经过双方的私下协商,而取得了和解,至于是花了银子还是使了别的手段,随便猜测,泄露出去,也跳不出打架冲突这个范围。第二,周儒得到了护身符,不用担心以后有麻烦!第三,张舟得到了想要的好处!
张舟只弄了几个治愈常用病痛和伤情救治的方子,由清霖一手指导,成功制成药丸(这个想法张舟早就有,只是没有得到可靠的制作方法,而被迫搁浅,清霖道长的出现,让这个问题迎刃而解!),并承诺只要按要求存放,可以保证半年无恙。
而对于清霖道长,张舟也给了他足够释怀的好处!一份制药收益的红利。还告诉清霖道长,私生子留在京都,容易惹事端,可以接来河州,他负责照顾,总好过提心吊胆的活在京都。并告诫他不要再贩卖御丹,风险太大。至于出卖他的那几个弟子,张舟保证不会让其再出现。
清霖则是不胜唏嘘,他已经没有选择余地的上了张舟的船,要么坐下去,要么跳水去死。
惆怅中,张舟提前给了他两万两的制药分红,才让清霖终于有了一点笑意。两万两足够买下太多人的尊严、荣辱、自由,甚至生命,自然也可以了结一份计较起来也是徒劳无意的恩怨!
一共十二名弟子,清霖只带走了六个人,另外六个,都是清霖不想再看见的,张舟也不会杀了他们,都关进了张园的医馆内,严加监管,负责制药,以换活命!
张舟还在清霖口中探知了一些极有价值的信息。
当今天子身体状况已经出现了不好的苗头;靖王和太子的斗争很是激烈;靖王不喜丹药之术,所以御丹房对靖王的态度很是一般……
而最让张舟关注的是,当今皇后不仅在后宫是一家独大,还是平王的生母,而别的妃子都是出自无官身之家,但皇后的父亲却是当朝辅宰,文官第二把交椅的陆戴文。张舟暗想,最后谁继大统还真的不好说,但目前这些不是自己应该操心的事儿。他所关心的是,现在除了靖王和宁王外,又一方势力进入了他的视野——皇后一族,平王年纪对不上,皇后和陆戴文却有能力、有实力提前为平王做下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