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遇到慕椋是始料未及的,我也顾不上猜度魏室一行人,因为我和重山眼下,还有一件更迫在眉睫的事情要办,便是扳倒赵丕。
娘的六十大寿终于如期而至。
一大早我便伺候老太太穿了新衣,是我特意用自己的嫁妆买了上等的衣料亲手缝制的,早做好了今天才拿了出来,一是给她一个惊喜,二是抱着先斩后奏的心态。
娘是个节俭惯了的,几十年没有添过新的衣裳,都是补丁缝补丁,这次偷偷瞒着她也是怕她舍不得。
娘一直待我如亲生的闺女一般,我作为儿媳是应该好好孝敬她老人家才是,一件好衣裳也让老人家开心开心。
娘先是喜得合不拢嘴,她知我的心意,所以并没有过多责备,而后感叹道,“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都没有刚进门的媳妇儿贴心!”
说着说着浑浊的眼睛竟流下泪来,却又舍不得用新袖子去擦,我便忙递上了帕子,安慰道,“娘,重山其实可心疼您呢,他也给您准备了一份大礼。”
娘嗔怪道,“你们有这份心就够了,干什么讲这个排场,多浪费啊!”
脸上仍一片满足。
“重山说了,娘辛苦一辈子,这次大寿一定要办的风光体面!”
娘笑盈盈,饶有兴致,道,“那,清华,你手艺精,给我梳个好看的发式好不好?”
我忙笑道,“好,就来个万福齐天!”
娘呵呵道,“怎么万福齐天,整的和皇太后似的!”
我道,“娘,您就是我们家的皇太后!”
哄得娘眉开眼笑,我往老太太身上轻轻一靠,对着镜子笑道,“您看怎么样?”
娘连声惊叹,“我这,这是我吗?”
镜子里的老太太容光焕发,挽个高高的精致的发髻,利落的额前几道明显的皱纹并不显得苍老,反而衬得人更温和慈祥,看起来雍容庄重,贵而不俗。单和娘平常的打扮比起来,就年轻了十来岁。
我们拥着老太太来到了吉祥阁。
我和重山忙着在门口迎着各亲朋好友,赵丕也应邀现身,只是令我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带了百来号守卫,一来就将吉祥阁围了个水泄不通,美其名曰“举城贺寿”。
我暗自吃惊,他明显是有备而来,难道是不小心走漏了风声?
我心头发麻。
赵丕春风满面,十分亲热地粘着老太太,在我面前就不时露出得意的神色。
我故意道,“知道的说大人是来贺寿,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来拿人的!”
赵丕不阴不阳道,“弟妹怕什么,要拿也都是那些犯上作乱的刁民。”
娘忙打断道,“都是自家人,哪儿来的刁民!”
我们都讪讪的不再提这件事。
我和重山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稳住赵丕,便借口查看菜品如何了,抽身先转到了后门,却发现赵丕的手下早就在此严严防守。
我只好往回走,匆匆忙忙来到后厨,刚进门一个小孩儿风风火火直往我怀里撞,往我手上塞了一个寿桃包子,笑嘻嘻就跑开了。
我刚想叫住他,却猛然惊醒,偷偷躲到偏僻处,将包子掰开,一张纸条不出所料抖了出来。
上面写道,“除了围在外面的侍卫,屋顶壁橱均埋伏了弓箭手和刀斧手,不知计数。我们的人已联系不上,定是落于赵丕之手了。”
看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赵赵丕这厮,竟不声不响给我们打了个回击战!这下我们反而成了他刀俎上的鱼肉!
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忙继续看下去,
“我们还剩五十人可供调动,均候于地道隔墙之内,强攻还是急撤,当速决!”
我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比上次擒刘兆时更感慌恐。
赵丕可比刘兆奸猾多了,他明明已经知晓我们的计划,却没急着抓我处置,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将所有人一网打尽。
强攻,只有两个结果,好是两败俱伤,坏是全军覆没。
撤呢,待赵丕从我们的被俘的人嘴里审出同党,也是死路一条,以至累及妻儿。
我不知道怎么选。
三天前,当我决定要利用寿宴取赵丕性命时,脑子里就只想到了董翊。
他是目前唯一一个掌握兵马,而值得一求的人,我赌他不忍弃清愁于不顾,此外,他是个明大是大非之人,赵丕的卑鄙行径他早已看不过眼,私下颇有怨怼之声。
我们就这样结成了联盟。
这信便是他送来的。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临时遭到赵丕的反扑,尤其在这个时候。
我的手上可不止自己一条性命,还有一百多志同道合的兄弟们的!
事已至此,实在进退两难,董翊叫我速决,我却冷汗不止,如何速决,才能保全所有人的性命?
多年后,总会听到有人夸我,尽是聪灵机敏,杀伐决断之类的。
而我自己却时常回想起这一幕来,我丝毫记不起自己是不是有那么一刻是临危不乱的,我只记得那手从拿到这张纸条起就吓得心都要停了。
事实上,我曾多次这样畏缩过,之所以越来越果决,完全是因为心肠越来越硬的缘故。心肠越来越硬,也只是因世情越来越凉,不得已而为之。
装也要装出天不怕地不怕,浑不在乎的模样,给自己呐喊,助威,否则,日子便是举步维艰,没有奔头的。
那还不如死了。而我偏又好强,怕死了叫别人耻笑,更怕儿女遭人荼毒,所以只能用尽力气来活着,活出高的姿态来,做生杀予夺的那个人。
就这样,便不能不练出一副精明算计的城府。
回到这张纸上。
怎么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那么我们死在当场,总比被抓之后任由赵丕满嘴胡说八道落得千夫所指要来得好。
反正不可避免要鱼死网破的了。
我装作若无其事回到大堂,带着微笑,不叫赵丕看出一丝的破绽来。
既然赵丕知道我的计划,那于酒中下毒是行不通了,他定是百般提防的。
我便悄悄换了杯子,仍递了酒给他,作势要劝酒。
他果然不喝,反而推回给我,道,“弟妹很贤惠啊,短短几天就安排了这么大的宴席,里里外外,无一不周,这酒,当我敬弟妹!”
我大方接过,一饮而尽,淡淡一笑。
看赵丕鼓了鼓嘴,闷不作声,我的心里大有碾压的快感。
吃过饭,我便扶娘入了堂座。
楼下戏班子搭起来,齐声贺寿。这戏是重山请的。
店小二捧了本剧目来,问,
“有《赴会》《牡丹记》《满江红》最拿手,老夫人先点一场?”
娘笑呵呵对赵丕道,“四儿,你帮二娘点吧。”
赵丕也推道,“弟妹最通这些了,还是弟妹点。”
我和重山望了一眼,都道,“那就《赴会》吧,开场就是比武,热闹极了。”
“清华,比什么武?”娘问。
“娘,就是赤候紫金殿痛打吴侍郎,恶惩宵小,大快人心啊!”我兴致勃勃回道。
娘连连点头。
随着一声震天的锣响,赤候提着青龙刀流行阔步上台来,红面长须,虎虎生威。
“吴贼,汝欺男霸女,枉负王恩,看我一刀剖了你的胸膛,且看看黑白!”
赤候怒斥白面。
“好,好!”满堂喝彩。
除了我们几个,其他人颇沉浸在热血沸腾里。
我冷冷地扫了四周一眼,端起茶杯,轻轻泯了一口,稳如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