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桂芳讲得很激动。

她浑身上下剧烈地颤抖着，老树皮般的脸上爬满了恐惧。

霍先伸出手来，轻轻按在了马桂芳骨瘦如柴的肩膀上。

似乎是一下子找到了支柱，马桂芳颤抖的身躯这才慢慢平缓了下来。

她那双浑浊的老眼一直盯着地面愣神，谁都不清楚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镜子，红衣，刻脸。

霍先闭上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个赵妍，真的很像镜鬼。

一心持家，却惨遭丈夫的背叛和毒打，

死后被分尸，甚至还让不知情的邻居吃掉了尸体。

虽然，霍先并不知道赵妍具体的死亡过程，

但就凭葛明那惨无人道行为，赵妍就有理由变成厉鬼头七回魂。

“所以说，你为了不让镜鬼再继续纠缠你，才会在他们家门口烧香祭拜？”

徐闻多坐在黎歌身旁，皱着眉头小声问道。

马桂芳深吸了一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她不会放过我的。她永远都不会放过我。”

“那为什么......”

“从那天之后，赵妍，就彻底缠上了我。”

马桂芳没有理会徐闻多，只是低着头愣愣地望着地面，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不对，应该说，缠上了我们一家。

当我在电梯里被吓晕后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了。

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告诉了家人我的遭遇，因为我知道，她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可是，没有人相信，他们觉得我太累了，需要休息。

果然，正如我所料，赵妍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在我之后，她很快又找上了我的儿子。

我儿子患有心脏病，身体本来就不好。

当我那天被孙子孙媳接回家后，突然在自己的房间里，发现了我儿子的尸体。

他就像个婴儿一样蜷缩着躺在镜子前，

脸上，满是痛苦和害怕。

我吓坏了，我不知所措。

我想要找人救救我儿子，可他已经死了，他的尸体已经变得冰冷僵硬。

我抱着我儿子的尸体哭了起来。

可就在这时，镜子里，我儿子的身体突然又毫无预兆地动了起来。

他就想了戏里的皮影一样，被一双看不见的手缓缓地提着，

然后，残忍地被撕扯，被分尸。

鲜血，喷洒开来，将镜子染得通红，

隐隐约约间，我似乎又看到了赵妍。

她就站在血色的镜子里，一边吃着我儿子的身体，一边在冲着我笑，

她嘴角上不断往外溢出的血液，似乎将她的嫁衣染得更加腥红。

我嚎啕大哭着，惊恐地大叫了起来。

可是，我的孙子和孙媳妇就好像完全听不到我的声音一样，没有一个人来。

而我，也被囚禁在房间里，怎么也出不去，

就这样一直眼睁睁地看着我儿子的身体，被一点点地吃掉。

最终，我又晕过去了。

当第二天孙子孙媳看到儿子的尸体和昏死过去的我时，他们，终于开始相信我的话了。

于是，我们决定搬家，决定离开这个地方。

而然，赵妍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地放我们走。

她为了折磨我们，彻底将我们囚禁在了14楼。

不管我们乘坐电梯还是走楼梯，从始至终，都没办法走出去。

我孙子开始打电话报警，

可是，电话里传来的，却是赵妍的声音。

我们彻底疯了。

而赵妍，就一直站在镜子里，戏弄着我们，嘲笑着我们。

慢慢地，孙子和孙媳再也忍受不了赵妍的折磨，

最终，我亲眼看着他们，双双跳楼死在了我的面前，

也就是那一刻，

我终于明白，

害死赵妍的，

其实是我。

是我的愚昧无知，

是我的视而不见。

我很想以死谢罪，

可是，我害怕，我不敢。

于是，我在镜子前跪了整整三天三夜，不停忏悔着我的过错。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反正从那以后，赵妍，再也没有纠缠过我。

她杀死了我的家人，然后消失了。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离开了，但为了能让她看到我的悔过之心，我决定，一直在那里住下去。

直到四年前，又一对小夫妻住进了赵妍以前的家里。

而那个男人，也会像葛明一样，不停地殴打他的女人。

这一次，我知道自己不能再袖手旁观，于是打电话报了警。

可是，一切还是晚了。

女人最终，还是杀了男人。

但我也因此知道，赵妍并没有离开，

因为，杀死男人的女人，其实就是赵妍。

所以，为了不让其他人再受到牵连，我就将小区内闹鬼的事情传了出去。

可即便如此，依然还是有人因为低廉的房价搬进来。

我劝不了他们，也没办法劝，

唯一能做的，只有报警。”

故事，讲完了。

马桂芳浑浊的老眼，至始至终一直盯着地板，早已布满了血丝。

头顶上所剩无几的白发，似乎变得更加苍老，

脸上的皱纹，也越发地深刻了。

霍先缓缓站起身来，他想要道谢，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与其说他憎恨马桂芳的愚昧，倒不如说憎恨那个旧的时代，

但说到同情，不知为何，霍先竟然觉得他们罪有应得。

最终，霍先烦躁地甩了甩脑袋，转身出了房门。

黎歌望了一眼霍先的背影，起身朝着马桂芳微微点了点头。

“感谢老人家的配合。”

然而，马桂芳并没有理会他，依旧愣愣地盯着地板出神。

黎歌倒也无所谓，推了推眼镜，跟着霍先一起出了房门。

见霍先二人率先离开，徐闻多和郝书博也没再多留，稍稍安慰了马桂芳一番后，起身追上了霍先。

直到郝书博关上房门时，马桂芳终于有了反应。

她抬起头来望了门口一眼，随后，侧过身颤颤巍巍地从床底下取出来一面镜子。

镜子里，马桂芳的面容还是那般苍老。

唯一不同的，

是镜子外的她，在愁，

而镜子里的她，在笑。

“九年了，你缠了我整整九年，我这条命，也欠了你整整九年。”

马桂芳低声呢喃着，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镜子。

“今天，我终于可以解脱了，你知道吗？我为了等到这天，等得有多苦。”

说着，马桂芳的手，缓缓地伸向了自己的脖子。

“我......欠你的......今天......还给你......”

马桂芳的呼吸，越来越艰难，

一张原本枯黄的老脸，突然涌出异样的潮红。

然而，

此时的她，

却和镜子里的她一样，

诡异地笑着。

似乎，

心满意足。

“咔嚓！”

这是骨骼断裂的声音。

随后，马桂芳的身体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镜子，也随之被摔得四分五裂。

碎片中，倒映着马桂芳的身体，

一缕殷红在镜面中流转，

最终，侵染了所有的碎片，

就好像，她也被分尸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