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凤眠道:“这就是了,你们都已是花甲以上之人,十年不见,那时你的孙儿,才不过八、九岁,你那故友何以会看重一个屁事全然不解的孩子呢?”
钱大娘道:“此中情由,说来话长,三庄主若是不信,先请看过这张请帖。”右手从左袖之中,取出一张白柬,递了过来。
徐凤眠接过白柬,打开一瞧,只见上面写道:匆匆一别,转眼又十年,无日不在思念之中,明日午时之前,有软轿数顶登府,请乘轿来此一叙,唯望能携带令孙儿同来。
钱大娘轻轻叹息一声,道:“这封函简,明里是请老身,其实重要的还是那最后一句,老身思前想后,只有三庄主一人最为适合不过,因此,老身不揣冒昧,请来三庄主,坦然相商,甚望三庄主答允助老身一臂之力。”
徐凤眠缓缓把函简递了过去,说道:“这倒是一件奇怪的事,容在下仔细考虑一下再说。”
钱大娘缓缓站了起来,说道:“好,你们商量一下,老身告辞片刻。”
徐凤眠道:“老婆婆尽管请便。”
钱大娘接过白柬,缓步走回内室。
徐凤眠回顾了金兰一眼,道:“你都听明白了吗?”
金兰道:“听明白了。”
徐凤眠道:“此事确实有些奇怪,使人有莫测高深之感,但看那钱大娘语意恳切,又不似虚伪做作。”
金兰凝目沉思一阵,道:“奴婢亦如坠入五里云雾之中,江湖固然不乏忘年之交,但如果说一个年近古稀之人,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念念难忘,却又使人有些无法相信……”
她突然压低了声音接着说道:“这其间定然有什么古怪,奴婢之意,还是不要答应她的好!”
徐凤眠剑眉耸动,沉吟不语,良久之后才缓缓说道:“改名易姓的事,我徐凤眠岂可答应。”
但见软帘启动,钱大娘启帘而出,接道:“老身一生之中,从未求告过人,想不到这把年纪了,竟然要求人相助……”
她的声音,听起来凄凉无比。
人也似更见苍老了许多,脸上的皱纹,也似乎陡然增加了很多。
但见她缓缓移动着沉重的脚步,走到了徐凤眠身侧,缓缓伸出右手,道:“如蒙相助,老身愿以灵丹二颗相赠,以解那两位姑娘身受之毒。”
徐凤眠低头望去,果见她掌心之中,托着一个小巧的玉瓶,摇头笑道:“老婆婆的盛情,在下只有心领了,那两位姑娘身中之毒,乃是百花山庄的化骨毒丹,除了他们配制的解药之外,天下的任何解药丹丸,都难奏效。”
钱大娘道:“三庄主不要小觑老身这两粒解毒丹丸,若是平常解毒之药,老身也不会拿出来献丑的了。”
她轻轻叹息一声,道:“此丹老身已珍存了三十余年,乃是六十年前,誉满江湖,被尊为用毒之王金浩的遗物,遍天下只有老身收存两粒,不论何等剧毒,只要服下此丹,立可解除身上毒性。那金浩虽然未立门户,但据老身所知,眼下江湖上用毒之人,大都是承继他的调毒之法,徐大侠若是不信老身之言,何妨一试?”
徐凤眠道:“这等珍贵之物,若是用不对路,岂不是太可惜了吗?”
钱大娘道:“徐大侠但请放心,老身若无十成的把握,也不敢劝你当面试验了。”
徐凤眠想到此行的艰难险阻,如若能把两人身中之毒解去,不但可减去一大拖累,且可为己助力,再想到玉兰毒发时的痛苦,不禁怦然心动。
回目望去,只见金兰双目现出一片乞求之色,显然已被钱大娘的言词所动。
这一瞬间,他心中涌起复杂的感慨,想到取过灵丹,解了玉兰和唐三姑身中之毒,承人之恩,务必改名易姓,冒充钱大娘的孙儿了。
虽只有短短三日,却是终身难忘之辱,但想到玉兰和唐三姑毒性发作的抽筋化骨之苦,心中不禁动摇起来……
但闻钱大娘说道:“徐大侠尽管试用,若是解不了两位姑娘身中之毒,老身愿终生为奴,听候她们的差遣。”
徐凤眠道:“老婆婆言重了。”
伸手取过玉瓶但又迅快的放了下去。
钱大娘脸色大变,道:“怎么?徐庄主可是怀疑老身在用诈吗?”
徐凤眠道:“那倒不是,但在下有几句话,不得不先说明。”
钱大娘道:“老身洗耳恭听。”
徐凤眠道:“若是婆婆的解毒神丹解了她们身受之毒,在下势必要随同老婆婆去赴你那位故友之会……”
钱大娘道:“他虽名动武林,人人畏惧,但却不会加害于你,这个你尽管放心。”
徐凤眠道:“在下如果答应去了,纵然是刀山剑林,也是义无反顾,只是在下得事先说明,我可以随你赴宴,但却不能改换姓名。”
钱大娘道:“你随我赴会,在他心目之中,自然看你是钱家的后辈了。”
徐凤眠道:“不论他们如何去想,但我却不能亲口承认。”
钱大娘道:“好吧!届时你要听老身的话,免得露出马脚。”
徐凤眠道:“好!”
伸手取过玉瓶,打开瓶塞,倒出了两粒黄豆大小的白色丹丸,又回头望了钱大娘一眼道:“老婆婆请再仔细瞧瞧这丹丸没有错吧?”
钱大娘道:“若是吃坏了两位姑娘,老身愿给她们抵命。”
徐凤眠神情严肃,分别把两粒丹丸,送入了玉兰和唐三姑的口中。
金兰双掌齐出,拍活了玉兰的穴道。
只见玉兰尖叫一声,满室滚动起来。
原来她毒性提前发作,始终未停息下来,但因穴道被点,晕了过去,虽是痛苦万般,但始终无法叫出声来。
此刻穴道已解,知觉恢复,再难忍受那收筋化骨之疼。
徐凤眠回目望了钱大娘一眼,说道:“老婆婆请运气戒备,在下一向不愿暗中突袭,若是她们两位服错了药物,害了性命,在下要全力搏杀你,替她们报仇。”
钱大娘恍如未曾闻得徐凤眠之言,口中自言自语说道:“奇怪呀!奇怪,这疗毒神丹,一向是灵验无比,怎么这位姑娘会这般痛苦?”
金兰和玉兰孤苦相依,情逾姐妹,见玉兰此刻的痛苦尤甚过死亡,不禁黯然泪下,点点泪珠,沾湿了衣衫。
只听唐三姑啊哟一声,盘膝而坐的身子,突然栽倒地上,雪白的脸上,笼罩了一层黑气,张口吐出了一片黑水。
徐凤眠心头大为紧张,运劲右臂,缓缓举起了右掌,道:“老婆婆,小心了。”
正待发出掌力,忽听钱大娘叹息一声,道:“好厉害的毒药。”纵身而起,跃落唐三姑的身侧,扶起了唐三姑的身子。
徐凤眠缓缓放下举起的右掌,回头看去,只见玉兰已不再尖叫滚动,脸上也和唐三姑一般,泛起一片黑气,张口吐着黑水。
金兰蹲着身子,扶住了玉兰娇躯,右手轻轻在玉兰背上敲打。
这转变,是好是坏,徐凤眠无法预料,只好静观其变。
忽觉一股奇臭味道,触鼻欲呕,充塞全室,徐凤眠一皱眉头,暗道:这是怎么回事?
只听钱大娘长长吁一口气;道:“好了,好了。”回目望了徐凤眠一眼,接道:“她们上吐下泻,灵丹效验已明显,你请出室,待老身替她们换件衣服。”
徐凤眠知她武功高强,若是一旦动起手来,那金兰根本就非她敌手,若是自己退到室外,这钱大娘即可为所欲为了……
他心中虽是疑信参半,顾虑重重,但人却缓步向外走去。
大约过有顿饭工夫之久,室中才传出钱大娘的声音道:“三庄主,请进来吧!”
徐凤眠步入室中一看,景象已大变,只见唐三姑和玉兰二人并肩盘膝而坐,微闭双目,正在运气调息,两人脸上浓重的黑气,已消退甚多。
钱大娘笑道:“老身幸未辱命,两位姑娘的险期已过,三庄主答应老身之言,该当如何呢?”
徐凤眠道:“大丈夫一诺千金,难道我徐凤眠答应了,还会变卦不成?”
唐三姑突然睁开了一双失去神采的眼睛,缓缓说道:“多谢徐兄相救……”挣扎欲起。
钱大娘吃了一惊,急急叫道:“使不得,姑娘体内的余毒未尽,虚弱未复,快依老身之言,静坐调息,不可妄动。”
唐三姑已挣扎起身,但却被钱大娘伸过来的双手,硬把她按了下去。
徐凤眠轻轻叹息一声,道:“两位姑娘托天相佑,剧毒得除,在下也可减少心中负疚……”
玉兰星目半启,微弱地接道:“这如何能够怪三爷。”
钱大娘接口说道:“两位最好是别多讲话,四个时辰之内,余毒就可以消除了,那时两位纵有千言万语,也可以放心畅谈了。”
徐凤眠淡淡一笑,道:“这位老婆婆说得不错,两位得除腹内之毒,全是她赐赠的灵丹之力……”
钱大娘接道:“老身之见,三庄主最好是避开一下,也免得她们难以自禁,不言不快。”
徐凤眠转身而出,出了茅屋,倚身老榕树下,眺望四郊景物,想到高堂双亲,不禁泛升一缕愧疚之情。
父虽豁达,母爱至深,悄然离家,一别数年,音讯全无,想老母思儿之情,不知流出了多少泪水,想到感慨之处,不禁黯然欲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