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十几次日升月坠。
大渠网箱里的数十万尾草鱼花，长成了半寸长的鱼秧。玉生
用网捕尽秀腮静卧的池塘里的害鱼，用药杀净害虫，便将数十万
尾草鱼秧移倒进池来。
秀腮万分欣喜，双眸亮起熠熠的光波，面颊涌过热烫的笑
纹，口中发出一声清亮的唤鸣。无数个儿女欢快极了，犁起一道
道细长的波浪，哗哗哗地扑至母亲的身边，将秀腮紧紧地围裹起
来。有的亲吻秀腮的面颊，有的钻入秀腮的胸窝，有的紧贴秀腮
的尾翼。一个个或鸣或唱，或歌或舞，或悠或荡，或游或蹿，或
跳或跃，或飞或翔，或像蜻蜓倒立，或像青蛙平伏，或像柳莺斜
行，或像画眉倒走，或像蜜蜂悬停，或像蝴蝶疾飞，或像蟋蟀斗
架，或像蚱蜢蹦跛，簸荡起满池的喜风欢浪。秀腮顿觉每一片鳞
甲，每一枝鳍柄，每一根肋骨，每一节脊椎，每一道血脉，每
条神经，都漾入天伦之乐的熏风暖水之中。
突然，一丝怪异的响声袭入耳孔。秀腮蓦地一惊，急忙发出
一阵警鸣之声。千万条草鱼秧迅即停止嬉戏，哗哗哗地射至母亲
的身后，被秀腮险嶂似的阔尾遮护起来。秀腮收敛紧鳞甲，昂头
掣尾，直向怪响处劈去。
怪响发至池顶连通大渠的进水口。秀腮劈近，急忙收停尾
翼，刹定身段，锐目一扫只见插在进水口的，隔挡害鱼的护网的
网眼里，钻入了一趟趟的箭虫、剑水蚤。这些家伙是乌鱼王偷驱
来的新杀手。它们躯体极小，仅有芦苇尖大，专喜叮咬草鱼秧的
身段，偷吮鲜嫩的血汁，有的还传染瘟疫，致使草鱼秧大批大批
的死去。
秀腮无比愠怒，急火火地张开大口，吸入大股水流，猛地向
护网喷射过去。网眼里的箭虫、剑水蚤，纷纷向网外坠跌。秀腮
又急喷了几口水柱，将网眼外的箭虫、剑水蚤冲射得魂飞魄散。
但已有千万只箭虫、剑水蚤潜入池内，四散开去，偷偷地扑向正
在觅食的草鱼秧。
秀腮焦灼极了，双眸溅出一片片火星。草鱼秧出世时日太
短，并不知箭虫、剑水蚤的厉害，一个个仍在无忧无虑地觅食戏
游。秀腮东西南北不停地扑击，却只啪嚼死数量很少的箭虫、剑
水蚤，大部分已叮上了草鱼秧细嫩的身段。不一会儿，四方的池
波里，传来一阵阵草鱼秧的痛鸣之声。
秀腮顿觉自己的躯体被千万只箭虫、剑水蚤叮咬，痛得周身
簌簌地抖颤，急向痛鸣的池波射去，频频扇动阔大的尾翼，摆起
一阵阵低浅的水浪，冲向痛鸣的千万个儿女。但收效甚微，箭虫
剑水蚤叮咬得极紧，难以冲落。秀腮急煞了，刚想扇起哗哗作响
的大浪，冲向被咬痛的千万尾草鱼秧，却急又收停了尾翼。大浪
虽能冲落死死叮咬的箭虫、剑水蚤，但也会冲伤，甚至冲去头尾
细嫩的千万个儿女的性命！
秀腮急得满池打转。忽地，秀腮看见池边一对大苇莺饮完了
水，互相对啄羽毛挠痒痒。秀腮双眸霎时一亮，急中生智，迅即
教会草鱼秧，互相啪吸叮咬在身段上的箭虫、剑水蚤。这一招儿
灵。转瞬之间，千万条草鱼秧身段上的箭虫、剑水虫便被咬死
秀腮顿觉通体一爽，忧沉的心轻松起来，哗地跃出池波，迎
着亮煌煌的太阳翻了一个漂亮的斤斗，敞开嗓喉快慰地欢鸣
声，悠悠地滑入池波。秀腮不敢松懈警惕，忙又射至池顶的进水
口，瞪圆双目，逼视着护网，预防网外大渠里的箭虫、剑水蚤，
再潜过网眼扑入池内作孽。果然，过了片刻，先前被冲晕溃散的
箭虫、剑水蚤，又一趟趟的聚拢扑向网眼。秀腮急忙喷射去几道
强劲的水柱，将扑向网眼的箭虫、剑水蚤，冲得直向大渠里溃
退。接着，秀腮又喷退了几趟箭虫、剑水蚤。进水口平静了，网
眼里只流入清冽的活水。
秀腮卸去了箭虫、剑水蚤这方紧压在头顶的磨盘，心神宽慰
了许多。秀腮并不知已有十几只箭虫、剑水蚤咬伤了松软的产
门，埋下了炎症的病菌。
秀腮心底透亮。乌鱼王定还隐匿在大渠里。这狡黠的恶魔还
会驱来新的杀手。秀腮在池四周巡游了一圈，见无数个儿女神情
平和地觅食，放下心来，复又赶回进水口守护。护网静静地立
着，活水汨汨地流着，似乎并无异常的凶物扑卜近。但秀腮听见一
阵嚓啦嚓啦的响声飘来。这响声仿佛很远，远在天边，隐隐地渺
渺地飘入耳孔；又仿佛很近，似从极近处，从头顶发出的。秀腮
警觉地游近护网，将双唇贴上网眼杵晃了一下，那响声便息了。
秀腮身段退后了几尺，那响声却又响了。秀腮急忙扫视网眼，只
见透明通亮，并无一只箭虫、剑水蚤钻入。秀腮心里连道跷蹊。
忽地，秀腮胸鳍刮着一个若有若无的薄物，紧接着胸口一
痛。秀腮迅即摆荡胸鳍，划向痛处，侧过眸子一扫。只见清冽的
水流里，飘起一只灰褐色的扁而薄的甲壳虫。这是鱼鲺。这家伙
形似臭虫，头部长着一对尖锐的口刺，专吸草鱼秧的血，吸完血
便吐出一种毒液，毒死草鱼秧。
秀腮蓦吃一惊，急忙甩过头颈，扑上前去，张开大口一啪，
将这凶恶的家伙啪入口中，迅即用一对喉齿嚼死，急忙啐出口
腔。秀腮循着刚嚼死的鱼鲺潜来的水路看时，护网四围木桩的底
部横木，因久插泥中，已烂出许多窟窿，一只只凶恶的鱼鲺，正
从窟窿里钻入池内。秀腮顿时怒了，急火火地喷去一道道水柱。
鱼鲺极刁滑，忽地腹贴淤泥，急用底腹的十条脚趾扒紧，避让开
强劲的水柱。它们大摇大摆地向池内爬来，边爬边舞动一对尖锐
的口刺，发出恫吓的怪鸣。
秀腮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这帮鱼鲺忒张狂了！竟敢当着我的
面爬入池内，妄图吸我儿女的血，毒杀我儿女的性命！我岂能放
走这帮恶棍！秀腮急忙沉下身段，腹贴淤泥，怒张大口一啪。刹
那间，贴淤泥面爬行的数十只鱼鲺，呼呼呼地滚人了口腔。秀腮
用力磨嚼坚硬的喉齿，嚓嚓嚓地将鱼鲺嚼碎，啐出。但护网底横
木烂窟窿多，秀腮刚嚼杀了左边窟窿里钻入的，右边窟窿又钻入
了几十只。秀腮急又扑过去啪嚼。鱼鲺似被乌鱼王吓疯了，不顾
被嚼杀的厄运，汹汹地涌入烂窟窿。秀腮或左或右，不停地啪
嚼，直啪得双唇无比酸麻，嚼得喉齿无比疼痛。鱼鲺甲壳硬，口
刺尖脚趾利戳得秀腮喉咙破了，淤泥浆腌过，蹿起一阵阵痛火。
秀腮强忍下去，又沉勇地大口大口地啪嚼。烂窟窿里的鱼鲺，仍
是凶似浊波，恶似黑浪，不停地涌入。秀腮看看嚼挡不住，已有
几只滑过下唇，扑入池内，向正在觅食的草鱼秧，恶狠狠地飘杀
过去。
秀腮无比焦灼，万分躁怒，忽地蹿上池波，辣痛的双目向孵
化室一扫，只见门紧闭着，又懊恼地扎入池底。
玉生撑着芦叶舟，往西方的仙鹤城买黄豆去了。池内食物极
少，急需黄豆浆喂养草鱼秧。
秀腮听见尾后不远处，突地起了一声凄痛的呼鸣。这定是一
个幼小的儿女，被刚滑过去的鱼鲺口刺戳痛了，瞬间就会失去性
命！霎时，秀腮心尖一痛，鳍鳞一抖，急旋过身段，化做一枝鸣
镝，直向呼鸣处射去。眨眼间射近。秀腮怒目一扫，只见被戳痛
的那条草鱼秧，口腮已停止啪水，白嫩细薄的身段不停地抽搐，
摇摇晃晃地向池底沉去。四近的草鱼秧，惊惊惶惶地向远处蹿
避。一只凶野的鱼鲺，咂摸着刚吸过血的口刺，急急地挠划着十
条脚趾，又向蹿避的草鱼秧飘杀过去。
秀腮一伸脖颈，怒啪一口，迅即将这只刚刺死幼子的鱼鲺，
啪入口中嚼毙，啐出。秀腮急欲向近处的几只鱼鲺扑杀过去时，
忽地醒过神来。我扑杀了眼前的一只鱼鲺，尾后进水口护网底的
横木烂窟窿里，便会涌入十只一百只。不待我将眼前的鱼鲺嚼杀
尽，尾后便会涌入千万只。满池的草鱼秧一日之内，将会全部被
刺死!
秀腮忍着怒，急忙旋过身段，射至进水口，陡地横过魁梧的
躯体，叭地贴上前去，一下将护网底部的横木烂窟窿堵得严严实
实。
鱼鲺顿时被堵在护网外，一个个急向上攀爬，企图钻过网
眼。无奈网眼小而密，聚乙烯网眼绳索无比柔韧。鱼鲺的口刺戳
不通，脚趾抓不断，焦躁得嗷嗷叫。片刻之后，宽长的护网外
面，爬满千万只狡黠的鱼鲺。十几只狡黠的鱼鲺，复又钻入烂窟
窿，舞动头顶尖锐的口刺，恶狠狠地戳向前来。
秀腮已敛紧了鳞甲，绷硬了肌肉，十几对口刺戳不动横堵的
肉墙。十几只鱼鲺万分恼怒，火急火燎地刺扎。一下二下三下，
十下二十下三十下，终于将秀腮坚硬的鳞甲刺穿，急又扎入肌
肉，吐出麻辣辣的毒液。秀腮抿紧双唇，弓起脊背，收紧肋骨，
拼出周身勇力，与凶野的鱼鲺抗搏。护网外面的鱼鲺密密匝匝
堵得大渠里的活水流不过网眼，一个个轮换着爬入烂窟窿，用
对尖锐的口刺戳扎，喷吐毒液。
渐渐地，秀腮堵在烂窟窿上的鳞肉，由辣痛转为麻木。麻木
之波漫向脊背，漫向头顶，漫向尾尖，漫向心室。秀腮的双目浮
起一层层黑雾，恍恍惚惚地看见右方的池波里，几十只钻过烂窟
隆的鱼鲺，吸饱了几百尾草鱼秧的血，懒洋洋地伏在笮草叶上
晒着头顶暖热的日光，仿佛得了饭后瘟，打起一长串的哈欠，悠
悠然地沉入正午的梦里。远处的池波里，绝大部分草鱼秧避过了
噩运，带几分惊惧地在觅食。
日头移过碧蓝的穹幕，缓缓地沉向池西绿茫茫的苇海。秀腮
为了救护数十万个儿女的性命，忍受着无边的痛楚，通体仿佛被
千万只鱼鲺口刺里的毒液泡酥了，晃晃荡荡地向阴风飒飒的死神
蛰居的黑洞里飘去。
西方仙鹤城的方向，一条芦叶舟劈开了摇荡的苇浪撑近了苇
渔场。撑舟者正是玉生。他心里紧紧惦念着秀腮和数十万尾草鱼
秧的安危，等不及芦叶舟泊岸，撑着竹篙纵身一跃，飞上大渠的
头顶，赤着双足，迅即奔至池顶。他双目一扫蓦吃一惊。只见秀
腮静静地卧在进水口，头尾纹丝不动，似乎昏睡过去。他急呼
声，秀腮不应。他急忙蹲下双腿，撩了一捧池水，哗地浇向秀腮
的头顶。秀腮仍是静卧不动。他头脑焦急地思索，秀腮莫不是中
了毒?忽地，他扫见秀腮头顶的水波里，飘游着一只张牙舞爪的
鱼鲺。他突然惊觉。定是大批鱼鲺欲潜入池内毒杀草鱼秧，秀腮
用肉身堵住了这帮恶棍的去路！他迅即跳下池顶，站入池波，弯
下腰身，伸出双臂，用双手轻轻扒开秀腮麻木的躯体。霎时，大
群凶野的鱼鲺，从烂窟窿里挤涌过来。他怒吼一声，急忙挖起大
团淤泥堵死烂窟窿。护网外的千万只鱼鲺，顿时魂飞魄散，直向
大渠底窜去。
秀腮静静地浮卧在池面，西方苇海上的落日，将一抹红光射
上秀腮的面庞。秀腮的双眸里，千万只鱼鲺口刺螫起的黑雾退去
了，亮起一片熠红的光波。秀腮吃力地啪动口唇，摆动尾翼，想
射入池心，去追杀那几十只滑入池来的鱼鲺，但身段麻痛得厉
害，难以犁起水浪扑向前去。
玉生的孵化室里堆满了鱼用药物和器具。他急忙兑好解毒的
药水，翻过秀腮的身段，淋洗被鱼鲺口刺戳破的创口。他急又向
池内泼洒晶体敌百虫药水，去药毙那几十只鱼鲺。池阔而深，药
水稀薄收效甚微，仅药毙了几只。
过了一夜，秀腮体内的毒素散去清醒了过来。秀腮便驱动仍
很疼痛的身段，扑游前去，追杀凶野暴虐的鱼鲺。鱼鲺十分刁滑，
秀腮追撵了数日，方才将这些恶棍一只只啪嚼杀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