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楚小舟愁眉不展,一个满脸横肉的船工走上前来,满满的斟了杯酒,问道:“小舟姑娘,你怎么突然叹气了?是在为以后的生计发愁吗?”
“哈?”楚小舟一时没回过神来。
蛮横船工叫张大锤,看上去虽然面相凶恶,但心地倒还善良。
“以后你在京城谋差事,少不了要碰上许多麻烦事,你一个姑娘家无依无靠的,怪让人心疼的……不过你放心,其他地方我不敢说,单就城南这一块,没人敢不给我张大锤子面子!想当年……”
“啪”的一声,一把菜刀飞过来,狠狠的扎进饭桌上,一只肥腻的手拽住张大锤子的耳朵,厉声呵斥道:“你又在这心疼谁呢张大锤,你好有面子,一家老小等你回家开火,你倒好,躲这里吃香的喝辣的……”
张大锤子不回头就知道是自己婆娘杀到了,耳朵吃疼,连连摆手告饶。
张家婆娘细细打量了楚小舟,发现这姑娘长相虽然也算的上漂亮,但却跟外边的妖艳贱货有大大的不同,她精致的五官里透出一股子喜庆,让人忍不住心生欢喜,尤其是她的眉毛,拙朴有神,颇有几分英武姿态。
再不懂事的京都婆娘,也比乡下婆娘多了几分见识,她对楚小舟说话时候反而客气了下来。
“这位姑娘,我可不是针对你,你可千万别听我家老张胡吹一气,他要有这个能耐,早上天了!”
说完张家婆娘自己先倒笑了起来。楚小舟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起身给张家婆娘让座。
“张大嫂你坐,我初来乍到,就遇上这几位愿意帮衬我的兄弟,这是我楚小舟的福气,我敬大哥大嫂一杯!”
张家婆娘没落座,倒是接过了酒喝了个干净,又怒目看向张大锤子。
“西厢房屋顶的瓦片又漏了,晌午时候找人看过,但是钱不趁手,人家还在家等着呢!麻溜的,跟我回去。”
张家婆娘又瞪了其他船工一眼。
“整日里一收工就来这里胡吃海喝,都不知道省着点家用!改天我带你们老婆一起来,一个个的都给撕烂耳朵。”
张家婆娘说完,欠身给楚小舟作了别,拽着一脸怂样的张大锤子离开了天然居。
剩下的人哄堂大笑,借着这个谈资继续吃吃喝喝,兴致反而越来越高。
待到酒意渐浓方兴未艾之际,楚小舟这才想起她那头可怜的大熊猫,连忙拿起刚上的第二壶花烧头,和众人打了招呼,来到后院,给熊猫改善改善伙食。
就在她刚离开不久,张大锤子和他的婆娘居然又回来了。
两人不是走回来的,两人是飞回来的。
确切的说,他俩是被别人生生打飞回的。
在砸坏了一排的藤编桌椅后,相继撞在生硬的石阶上,两人挣扎着坐起身来,艰难的咳着血,看上去好像只有出的气,再没有进的气了。
众伙计团团围了过去扶住两人。
“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
“谁把你打成这个样子的,我们哥几个帮你出气!”
张大锤子憋了很久,终于说上了一句完整的话,
“快,大家……快逃!”
张大锤子一只血淋淋的手死死的指着长街方向。
船工们眼睛通红的顺着张大锤子指的方向看去,那里灯火阑珊,行人如织,他们几乎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很快就看到了要找的人。
那是一个一眼看去就让人觉得厌恶的少年,脸上带着阴鸷的笑容,在人群里是那么的显眼,又是那么的嫌眼。
阴鸷少年从怀里抽出一方素兰帕子,轻轻捏起一角,仔仔细细的擦拭着自己的手背。
那手背上有一些残存的血迹,张大锤子和他婆娘的血迹。
他的身前,几十个行动迅速的家奴霸道的阻拦住行人,很快在长街上排成两行,留出一条长长的通道。
阴鸷少年从长街走来,在酒旗子的位置下站住。
“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这句话说的不好,很不好!”
阴鸷少年出掌成爪,紧紧插进碗口粗的旗杆子里,一旋手腕,旗杆从当中断为两截,酒旗子晃晃悠悠落在他手里,另一只空着的手伸向家奴们。
一个家奴迅速领会了意思,蛮横的抢过账房先生的毛笔,恭敬的递了过来,
阴鸷少年将最后一行字重重的划掉,另起一行,写上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然后自我感觉良好的念给大家听:“都瞅瞅,本公子亲自给你们点拨下文学造诣……对嘛,这样改才算应景嘛!……客上天然居,居然客上天!”
阴骛少年做出一个出拳的动作,然后用手指在空中画了一个曲线,嘴里模仿着张大锤子夫妇落地的声音。
“咻——啪!”
阴骛少年指头最终落向奄奄一息的两夫妻身上,然后佯装十分惊讶的问道:“咦,你俩不是被我打上天了嘛?怎么还留着一口气呢?这样不好!很不好!”
谁也没想到这个阴骛少年突然出手,他将酒旗扔起,人却在一瞬间欺身上前,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快到围在张氏夫妇周围的船工已经探身阻拦了,但还是被阴鸷少年抢先一步,掠过他们的身子。
阴骛少年双手并指,分别戳进地上两人的喉咙,噗噗两声,像谁吹熄了两盏烛火,一起一落之间,两人便死如灯灭,无辜的葬送了性命。
再看时,那个阴骛少年已经回身站到原地,飘在半空的酒旗刚缓缓落入他的手中。
几个船工平日里和老张关系深厚,看着两人的尸体,已然失去了理智,愤怒的要冲过去,却被一拥而上的家奴们死死扣住。
这个阴骛少年再不多看这些人一眼,淡然的将手里的旗子递给一个中年人,说道:“吴掌柜,这旗子上边我改写的可对?“
吴掌柜早吓的双腿瘫软,忙不迭的点头:“对的,对的,决计错不了!”
阴骛少年说道:“既然你也觉得我改的对,这上边又新添了我的墨宝,今个儿就算便宜你了,十两!”
吴掌柜连忙吩咐店小二道:“快快,快给这位爷备上十两银子,要足斤足两的!快去!”
阴骛少年说:“且慢,看来我没有把话说清楚,我说的十两,是十两金铢!”
“十两金铢?”
吴掌柜心头一惊,身子却是僵在那里。陈汉几位船工却是立马听出了他话里有话,这人明显是冲着他们来的。
“怎么?你觉得我这几个字值不了十两金铢?”
阴骛少年施施然的在一张藤椅上坐下来,面色十分难看的扫视了一圈众人。
“就在今天,我还听说安和桥码头,有人拿破纸废碳写了几个字,还就真的换来了十两金铢,掌柜的你比一比,难道我的字写的比他难看吗?”
阴骛少年拍在桌子上一张废纸,废纸上歪歪斜斜的写着更加难看的几个字,果然就是余辜留给陈汉的那张,却不知怎么落到了他的手里。
掌柜的将老腰弯下,涩声说道:“如果小的没认错,您应该是京都公子党的人,您大人有大量,何必和我们这些苟活于世的小老百姓一般见识呢?十两金铢,确实不是小数目,小店平日里走的都是流水钱,一时半会实在是凑不出来!”
京都公子党,是由京都纨绔的官宦子弟组织的地下力量,平日里欺男霸女横行街巷,领头的被称为京都四少,分别是京都府尹的公子魏什么,军部太尉之子朱有重,奉常大人外甥蔡一碟,以及幽皇后外侄幽恨生。
但面前如此阴骛的少年,并不在京都四少之内,他却比四少更加出名。
他的名字,叫公子狗。
一条被公子们养大的狗,一条咬起人来肆无忌惮的狗。
多年来这条狗的凶残之名早已在他的主人之上,现在他就坐在众人对面,不知接下来又要咬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