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武库内,灯火通明。
为了防止白骨衣混入人群,原本要来参加武器博物展的达官贵人都被库卒们拦在了门外。
白骨衣不现身,任何一个人都不能放进门来。
这是器武库主管朱愈实行的第一条措施,这些官贵政要有不服气的,在听说命令是朱太尉亲自下达之后,也只好心服口服地等在门外。
这样库内的场地就变得空旷起来,无意间路过的猫雀们都格外显眼,无死角的广阔视野,任白骨衣飞天遁地,也难以接近不了库房。
堂前的花厅上,摇曳的火光晃动一地花影。
总管事朱愈一盏白茶拿起来又放下,又拿起来又放下,如此几次,才想起要喝,急急的灌了自己一口,倒是有大半泼在了胸前。
距离子时还有最后一炷香的时间,圆月当空,朱愈顾不得胸口的残茶,忍不住抬头望着明月,想着那个踏月之人是否会如约而至。
器武库内有四大库,朱太尉信佛,便用四大皆空之意,分别起了水地火风四个库名,从前朝收缴的大量机关器械分放于四库当中。白骨衣挑战信上点明了要他项上之物,他项上最珍贵的,当属四库的钥匙,这钥匙只有一把,如今正系在朱愈脖颈,为了保险起见,朱愈穿上了蒙尘多年的盔甲,擦得明亮的金甲颈片牢牢护住他的脖颈。
这样一来,安全是安全了,但他的说话行动反倒有些不便,一举一动甚是迟钝可笑。
精致的花厅里,还有三个人。
一个神情威猛,须发花白的锦衣老人,背负着双手,在厅中来来回回不停的踱步,也不知踱过多少遍了。
另一个颧骨耸起,目光如鹰,阴鸷沉猛的黑甲统领,就坐在朱管事的身旁,双手轻抚着放在桌上的精钢茶杯,干枯、瘦长、骨节凸出的手指,在灯光下看来也像精钢所铸。
这两人的面色也是十分沉重,锐利的目光自窗子瞧到门,又自门瞧到窗子,来回瞧个不停。
还有个枯瘦矮小,穿着朴素的秃顶老人,却只是远远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他全身上下都瞧不出丝毫特别之处,只是鼻梁高耸,像极了烈鹰的尖喙。
锦衣老人蹙眉看了一眼朱愈胸前的茶迹,神情里泛起一些厌恶:“朱总管,怎么说你也在太尉府管事多年,多少场面应付得当,如今却被区区一个毛贼吓破了胆,这只怕不妥吧?”
朱愈歉然一笑,却不知如何接话,倒是黑甲统领阴冷的接过话去:“燕老捕头,你不必出言讥讽,我们军部做事之前,向来谨慎,但要事情真做了起来,倒也没见怕过谁!……”
燕老捕头脾气也跟着上来,怒道:“今日里要不是为了亲手捉住这白骨衣,谁愿意踏进你们军部这趟浑水?”
正在闭目养神的秃顶老人也起了身,抱拳说道:“今天诸位来此,虽说是依了上头的命令,但私底下,也都算太尉大人的至交。我想今夜就没必要为了往日积怨多费口舌,一句话,抓住白骨衣,大家都好交差,抓不到白骨衣,就都自求多福吧!”
朱愈脸色一变,赶紧出来打圆场:“权五爷说的是,方统领且莫动气,当下之事,燕老捕头肯来,那是我们军部的福分,京城多少大案要犯,都是燕老捕头亲自破获的……再说堂前这诸多的衙役兄弟们,可都是燕老捕头亲自调教的好手。”
燕老捕头看似无意间端起茶杯,堂前配着虎口刀的衙役们,纷纷拿手把住刀柄,一时间金击环响,好不热闹。
黑衣人不买账:“朱大哥这么说,难道我调过来的廷尉府三百护城军就算不得好手了吗?”
黑衣人抬手射出一只袖箭,一声尖锐的啸叫破云而出,器武库外齐刷刷传来军令声,一时间浩浩荡荡,震地梧桐树上群鸟惊飞。
朱愈脸色为之一缓,拍了拍黑衣人的肩膀,说道:“崔兄弟,你我同袍同泽,不好如此见外!……外边有你和燕老捕头的人马,我自是放心。我唯一不放心的是四大库的库门,那里可是只有我自己的库卒,诸位也是知道,这些库卒们平日里只是顽劣的公子哥!”
那个叫五爷的秃头老人微微笑了:“这个总管可以放心,我权五人手虽然没有两位大人那么多,但看门的畜生倒是要多少有多少。”
权五爷撮指吹了一声尖锐的唿哨,库墙外面城卫军队伍人声鼎沸一阵大乱,过不多时,一阵腥风卷来,灯火照不到的厅前阴暗处,数十道绿莹莹的鬼火明灭不定,权五爷又吹了一声短促的口哨,那些鬼火近了厅前,众人这才看出,居然是数十头碧眼恶狼。
谁也没经历过被一群恶狼团团围住,虽然明知道是身旁这个秃顶老人在操控,厅内的人还是忍不住寒毛战栗。
权五爷阴仄的笑道:“朱总管,这些畜生用来守库门,还算合适么?”
朱愈脑袋卡在盔甲里,忙不迭的点头:“合适,合适!”
权五爷又一声口哨,恶狼群极不情愿的朝库房走去,有一只别过头,狠狠的瞪了附近的衙役一眼,那衙役一哆嗦,差点滑倒在地,多亏同僚眼疾手快的搀扶起来。
崔统领将判官笔转于身前,询问道:“一直没来及请教,这位权五爷是?”
秃顶老人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一个养狗的老头,不值得大人挂怀!”
燕老捕头说道:“听闻镜鉴司的沙镜使一直出没在苦沙海,整日与鬼眼沙狼相依为伴,今日得见,方才相信传言非虚。”
崔统领肃然起身:“原来阁下就是甘冒奇险前往苦沙海,为大楚军部驯养狼骑军的功臣!”他立马躬身行了一个大礼:“老人家受末将一拜,您的功劳,我们必将用烈火烙印在征战的盔甲之上。”
权五爷反而有些歉然的说道:“这一拜我受之有愧,苦沙海我是去了,但是那些沙狼,根本不是人类能够驯服的。”
崔统领有些不解:“刚才这群恶兽难道不是?”
权五爷哑然失笑:“你管这些叫恶兽?这些只是我用鬼眼沙狼的小崽子和家犬杂交出来的,没什么血性了,你要是见过真正的鬼眼沙狼,你才知道什么叫恶兽!”
地面上的网已经密密织就,张网已待,这样的布局实在是已经算上完美了。
但是幕后做局的人,显然并不满足。
天罗地网,除了地网,必须还要有天罗。
穿过恶兽、衙役、护城军的包围圈,在器武库院外,有一片梧桐林,是盛夏夜色里难得的一片清绿,林中有一棵梧桐树,足足高出其他树木十几丈,巨大的树冠逆着月光,显得尤为巍峨。
此刻有人正站在树冠之上,深蓝色紧身衣外一袭白色无袖布袍,天蓝色叉状束腰,右肩饰以白羽和两条浅蓝色飘带,脚穿白底紫纹长靴。
在他身下有一截横生的枝桠,一个紫衣少女正一脸哀愁的坐在那里,正是镜鉴司掌管情报的朱雀门雨镜使——雨初歇!
这个位置刚好够两人将整个器武库一览眼下,所以雨初歇看忍不住问道:“我在想,这里被布置的密不透风,该如何进去才好?”
“这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包围着院子,就连我都不一定能够闯进去。”树顶的人说道。
当他说连他都闯不进去的时候,指的自然是天下再没有人能闯进去,因为他是镜鉴司风镜使,红叶榜上轻功天下第一的风不羽。
雨初歇叹道:“可是这些人千防万防,没防到白骨衣根本不需要进去。!”
风不羽说道:“你说他不需要进去,是不是因为他早已经在里面了!”
雨初歇说:“要想攻破防御,最好的办法就是提前进入防御,像他那样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不提前做准备?”
雨初歇表情又忍不住悲伤起来:“为什么这么聪明的人,非要成为我们的敌人呢?”
风不羽冷冷的说:“那是因为他还不够聪明!”
雨初歇这下倒替白骨衣悲伤了:“是啊,惹上风不羽的人,好像都不太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