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工区是在一处废弃的平台之上,到处扔满了沉重生锈的青铜齿轮和傀儡犬残骸,地砖上还积着一层火石油的腻子,黏黏糊糊地十分恶心。
囚犯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几处,说是干活,也都是出工不出力的主儿,一边唠着闲话,一边好奇地盯着余辜看。
近些年来,余辜是唯一一个被抓进来的新囚犯,其他囚犯大多是二十多年前禁机令颁布后,被镜鉴司抓来的机关师,掌握着当年被禁的机关秘术,杀不得又放不得,只好囚禁在这个绝境里。
近些年除非穷凶极恶之辈,很少再有被抓上来的囚犯了。
这新来到底做下了什么案子,居然会被送来镜牢?看着他一脸傻笑的走来,众囚犯都有些疑惑,这人怕不是个傻子吧?都被关到镜牢了还笑,天底下只怕找不出第二个这么傻的了?
接着他们又看到了旁边笑得更傻的阿丑,表情瞬间说不出的精彩。
好在李幕重这个大胖子及时地隔开了众人的目光,凑近余辜说道:“原来昨晚越狱的那个家伙就是十三先生啊?给我都吓傻了,你居然能跑到天字区外面?”
李胖子吃力地扛着一只傀儡犬残骸,吭哧吭哧地冒着汗搬运起来。
“该被吓傻的是我吧?”余辜笑道,“你一个百戏团说相声的,混得可以啊,现在都在监狱里当成大哥了?”
“瞧您这话说的,什么叫我一说相声的,我是相声大师好不?再说了相声也不丢范儿,相声是一门语言的艺术,讲究的是说学逗唱,这说呢……”
“说重点!”
“得咧,你看就镜牢这种地狱一般的地方,一天天的,每个人苦得跟什么似的,太缺乏笑声了,咱爷们儿凭着一张说相声的嘴,走到哪笑声跟到哪,可不人缘好嘛!别的不说,单说这狱司命归大人,天纵奇才,可就是笑点高,从小就没怎么乐过,怎从见了我,嘿,你猜怎么着,笑了!……爷们八扇屏才说一半,这小家伙就笑得前仰后合,后来我都不用入活儿,单就往哪一站,咱定场诗一讲,他就笑得停不下来,这一来二去啊,狱司命想逗乐子是离不了我了,爷们儿我也因此受到了重视,这偌大的监牢里,甭管是狱头还是巡逻队长,多多少少都要卖我点面子!”
李幕重突然话题转了回来:“话说回来……你来劳工区,不会又想越狱吧?”
余辜有些意外:“我的意图有那么明显?”
李胖子拽他看地上那一层光亮的油渍:“你这一路上贼眉鼠眼,到处看防控部署位置,就差把越狱俩字刻脸上了。”
余辜低头一看:“哟,还真是……越来越英俊了!”
“唉,您可真舍得骗自个!”李胖子习惯性地捧哏,惹到近处的人一阵哄笑。
趁着说笑的间隙,余辜的双眼不停地在十几个紧闭的铁门后,顺利发现了储物仓。
“我想进储物仓!能办到不能?”
“进那里做什么?”
“拿到换下来的旧帆布,和桅杆残料!”余辜答道。
“然后呢?”
“做成滑翔翼!”
“然后呢?”
“找个机会跳下去!”
“说实话,爷们儿以前也动过这个心思。这龟狱浮屠之上关押了很多机关师,能耐绝不在你之下,有的是人能做出滑翔翼。但是没用,天上地下,没有一个人能过得了狱司命那一关。”
“我能!”
“不可能!”李胖子当即反驳道,过了会儿又不甘心,俯身问道:“你真能?”
“天上地下,没有我白骨衣做不成的事!”
“那算我一个!”
“你说越狱啊?不行不行!你太胖了,不是我不带你,是带不动你!”余辜直接拒绝。
“那我现在就去告发你!你别忘了,我跟狱司命的关系可不一般!”李胖子假意翻脸。
“要带你也可以,这几天拼命减肥吧!……就你这体型,滑翔翼造得再大,也承受不了你的体重!”
“一言为定!……不是想进储物仓吗,跟我来!”
余辜和阿丑假装搬东西,跟着李幕重进了储物仓。
光线透门进来,光束里布满了翻腾的细尘,余辜举手挥打了一番,这才看见挤满半个储物仓的帆布和铁器残料,有这么多的材料,恐怕做一百只滑翔翼都足够了。
“现在还有一个致命的问题。”李幕重道。
“什么问题,说!”余辜一边盘点储物仓里的东西,一边回复道。
“我们只有原材料,没有连接它们的榫卯零件。”李幕重道。
余辜停住了脚步,回头询问性地看向他。
李幕重神色有些凝重。
“我以前也想过做滑翔翼,就考虑过这个问题。龟狱浮屠里的囚犯,很多都是机关师,要做滑翔翼根本不难。狱司命肯定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尽管我们能够接触到帆布、竹竿、铁柱这些材料,但却没有任何办法把它们拼合起来。”
“方法总比困难多,不着急,慢慢来!”余辜沉默了半晌,又道:“你跟药师馆的药师熟吗?”
药师馆是龟狱上给囚犯们医治病症的地方,来的路上余辜特意看了一眼,是以留下了印象。
“别说熟了,认都不认识!”李幕重想了一下,最终摇了摇头:“爷们儿就算再能言会道,毕竟也是阶下囚,手伸不到药师馆那边。”
余辜冷静道:“不认识没事,你听过六人成行理论没?”
“什么论?”
“六人成行理论,天下任何完全陌生的两个人之间,最多隔着六个人。比如我和你,咱俩早前也不认得,这不靠着沈班主就结识了,我再举个例子,我跟当今皇帝,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吧,可巧了,我认识个女子叫楚小舟,她……”
余辜忽然沉默了。
他无意间提起楚小舟这个名字,心头忽然一阵空落落的悸痛,像是整个人猛然坠落一般,想赶紧伸手抓住些什么。
很多年以后,他才知道这种感觉,叫做思念。
“你怎么了?”
李胖子见余辜说着话说着话突然抓紧自己,有些不明所以。
“没事,我刚才是说,你和药师的距离,也不会超过六个人,只要我们用心找出来,就可以潜进去找出几味药材。”
“你有病?”
“你才有病!”
“合着你没病,那你为什么要去偷药?”
“有了那些药材,我就能用它们调制出强力的黏合剂。这样一来,即使我们没有接榫的零件,也可以把滑翔翼拼制出来。”
“真的吗?那敢情好,快找你说的那六个人来啊。”李幕重连忙道。
余辜摇了摇头,道:“在正式行动之前,不能轻易打草惊蛇。如果要进药师馆的话,必须保证万无一失,没有任何人察觉。”
李幕重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据我所知,那个馆内的医师几乎没迈出过来一步。想要他不发现,很难。”
“如果能联系上外界,现在恐怕就没有那么棘手了。”余辜说道。
旋即,他又咬破自己的手指,把血滴在右手手腕处。
命火虫再次开始闪烁。
余辜现在所有的希望,就寄托给平日里没心没肺,关键时刻可以性命相付的队友们——步足惜和噼里啪啦。
“我说,咱们得快点离开了。”李胖子提醒道,“按照规矩,我们不能在储物仓逗留太久……”
“等会儿!”余辜忽然打断他。
“怎么了?”李胖子讶异,上前一看,却发现余辜的手腕处正在开始有规律地加速闪烁。
“有反应!”余辜回过头来,“龟狱浮屠上的通风口在哪里?快带我去!”
“你、你别急,我这就带你去。”李胖子虽然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他想要越狱也十分迫切,而余辜是他唯一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