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猛然一怔，聂如阳在聂家一向自恃甚高，嚣张跋扈的谁也不敢得罪，此刻能同自个儿这般好生说话实属难得，更别说跪下磕头，一瞬间令让她有些无措。

“阿阳，阿阳你这是做啥！你可老聂家唯一的男丁，是阿娘的心尖尖，如何能同这贱人生的野杂种下跪磕头，阿阳，起来，快起来！”

李三妹见不得自家儿子受辱，一把将其拖起，聂如阳却是前所未有的固执，带着哭腔叫嚷道：“只要能让阿娘留下，便是让阿阳做啥都愿意，求里正伯伯成全，求诸位叔婶成全，求阿九阿姐成全！”

说着，又往泥地上扣了几个响头，着实看得一干人等一阵唏嘘，紧锁眉头。

“里正，这李三妹多行不义，此番又给戚地主家赶了出来，戚地主是咱山洼子村的大地主，咱们种的一干良田皆属戚家，若不将这李三妹轰出去，怕是会得罪了戚地主！”钟离黑沉着张脸出声说出自个儿的意见。

方才便是他窜捣着杨铁蛋说要轰李三妹出村的话，还投巧的说成是为阿九声张正义。

钟阿善又岂会不晓钟离心思，自打他的果园子不再受戚地主家重用之后，收成便少了大半，眼下有个风吹草动都能将他吓个半死。

即使这李氏再坏，身为里正又怎能轻易将人轰走，钟阿善叹了口气，看向一旁面颊被打得肿起一边的阿九，心中稍作不忍的问道：“阿九，方才这李氏无端朝你动了手，聂如阳又曲膝同你下跪认错，你是如何想的？可是也希望里正伯伯为你主持公道，轰这李氏出咱山洼子村？”

里正将这难题推给了阿九，倒不是刻意为难，而是想听听这一向足智多谋的丫头有何高见。

阿九伸手抚上稍肿的面颊，抿着唇正要开口，一旁的李老汉便先一步道：“这样喜好生事的婆娘即便是留下，也定要与她约法三章！”

阿爷的话倒是提醒了阿九。

要让阿九亲口说出留下李三妹的话，实在张不了这嘴，阿爷这一说，倒是给了她一记台阶。

“阿爷心善，见不得孤儿寡母骨肉分离，阿九自然也不想害得旁人流离失所！”她端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毫不相干道，“李氏为庄子里带来的恶果自然有里正伯伯作主处置，阿九只愿日后能同她老死不相往来，再无亲人情份！至于旁的什么，阿九没资格决断！”

说罢，便转身离开。

身后，李三妹叫嚣着的嗓音却依旧不依不饶的传来：“聂阿九，你真当自个儿是救世菩萨，旁人被你蒙蔽，我却瞧得出你心里怀着的是怎样的祸水，那马匪定是你引来的，不是你也定是你收养的那疯狼孩，旁人再大能耐也杀不了两名马匪，定是你，是你惹来的祸端，你才是整个山洼子村的罪人！”

阿九听得心惊肉跳，绷着一张脸，终究是没回过头，也未出声。

……

李三妹终究还是离开了山洼子村，连夜带着聂如月卷了铺盖离开。

第二日一早，杨春桃来替阿九一同做果脯时，嘴里绘声绘色说得声情并茂：“里正是个心善的，也未说要赶李三妹走的话，可那钟离却是不依不饶，煽动着乡亲一同起哄，借着为你声张正义的名头，实则生怕留下李三妹这样的贼寡妇会给村子里再带来厄运。前阵子大伙的胆子都被马匪给吓破了，各家各户的银子又全数都被缴了去，虽有卢县令赏下来的每户一两抚慰银却也不顶事儿，这几日棉花苗子已长出来了，大伙都指着这一批丰收翻个身，若是因李三妹这祸水害了全村的生计，即时怕是要活活打死她的心都有。”

阿九忙碌的将果脯晾晒完，便拿起了那本千字文来习字。

杨春桃上前，在她身旁坐下：“我瞧你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倒还有心思识字！你家小阿离当真是留在镇上不回来了？”

阿九边拿着在地上写着字，边道：“阿离难得上进，家里又无银供他去学堂，有张少爷那样好心肠的愿意收阿离去调教，自然不可错过！”

随即，她又拍拍一旁的杨春桃：“春桃婶子你瞧，这便是你的名讳！”

杨春桃定眼一瞧，不由扯唇一笑：“哟，是这仨字不错！我家山娃子也写与我瞧过，这‘杨’字最为熟悉，咱一家四口全是这姓，这是‘春’字，这是‘桃’字！……你这丫头另辟蹊径，专挑了歪路来走，我可是听说了！打开始便要从习人名学起，眼下可是习得不少了？”

阿九含笑点头，一笔一划的在地上列下一排名字，全是这阵子山娃子和钟秋水教的，特别是庄子上‘钟’、‘聂’、‘王’、‘杨’四户大姓，顺带也习了镇上的‘王’、‘戚’、‘米’、‘张’四户大姓。

突而发现，原来王二麻子竟同王员外家是一个祖宗，想来还真真是个讽刺。

“唉，这李三妹走了也好！昨儿个她嘴里突然蹦出个那些话，还真叫人捏了把冷汗！”杨春桃想了想，又提起了这茬。

阿九抬头瞥了她一眼：“放心吧，李三妹素行不良，她说的话无人会信！只要婶子记得自个儿的话，别说漏了嘴便可！”

“自然不会，自然不会！”杨春桃连连摆手保证，一时间忘了自个儿是个长辈，竟向面前这不过十岁的女娃娃举手保证。

连她自个儿也说不出是为啥，面对小阿九那双聪慧又沉稳的眼眸，总会不自觉的忘了她不过是个未长成人的娃子，反而处处习惯听她说道。

正是清晨辰时，日头由东到西的铺晒过来，杨春桃拿出带过来的布料开始缝制。

阿九看着那料子，心下不由叹了口气：“婶子还是别做了，左右阿离也穿不着了！”

“不怕，我已将尺寸放宽了些，三年后他正值男儿郎，身量应当同你杨二叔差不多，待他回来便能穿上了！”

三年后，阿离还能回来吗？

她瞧得出那张府的少爷是个大人物，又是如此器重阿离的能耐，三年后，阿离文武双全，哪里还能窝在这一方农野。

罢了，就让婶子做去吧！

权当是一份念想。

“你今日怎的还未上山采野果子？这儿有婶子替你看着，你放心去便是，李阿爷的午食我也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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