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娃子却不理会这些，近日教阿九习书识字教出了兴致，总觉着是个好事儿，阿九虽是习得三心二意，却是个悟性高又刻苦的，没几日便将该学该懂的习了大半，眼看着自个儿这夫子快要不必当了，又来了个识字懵懂的小弟，着实让他又掀起了兴致。

阿九边切着药材，边答着钟秋水的问话：“是上沟村马二婶家的阿田，日后会跟着阿九帮忙，还烦请你和山娃子得了空便来教他习字，我日后可少不得这样一个帮手。”

“成吧！”钟秋水眼眉一勾，兴致乍起，走回石桌前开始一同帮着教习。

阿九一边切着药材，眼下还不忘扫一扫那药册子，药册子一页便是一种药材，上头写着药材名和对应症状、剂量，一旁还有周商陆用细笔做下的画。

阿九眼下只能识别一些简单的字，便苦记硬背下药材名和模样：“石耳：清热、解毒、止血、利尿！苎麻：叶可食，苎麻根可入药……”

“丫头，丫头！”

院外，忽而传来阿爷的叫嚷声。

阿爷上得山林子捕猎，一去便是一整个午后，阿九自采了药材回来天色已擦黑了，忙得竟差点忘了阿爷尚未归。

一听这噪音似乎显得有些沙哑，立即搁下手里的活计迅速奔了出去：“阿爷，阿爷！”

“呀，怎的这一身血！”有经过的农户瞧见了李老汉一瘸一拐的模样，不由驻步围看。

阿九吓得扑将上前去，眼眶儿一下子红了起来：“阿爷，您怎的了？哪儿受了伤，哪流了血，快，快让阿九瞧瞧！”

李老汉一屁股坐在山道上，大口的喘着粗气：“老啦，扛不动啦，才这点儿山路便走得上气不接了下气，哎！”

李老汉说着，便将肩头上扛着的一只野狍子扔在了地上。

‘碰’的一记，好大的响动。

院子里的钟秋水、山娃子、阿田三人也接二连三的跑了出来。

先后出了农田的男人们都跟着上前来瞧上了一眼：“哟，李老头你这一把年纪的，还去深林子里弄这吃食，人弄来了牙口也不定啃得动，费这劲儿！”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王二麻子的阿爹老王头。

老王头是个老烟杆子，平生没多在大本事，自个儿好喝酒，养出了王二麻子也整日喝酒成性，只晓得快活不爱做活。

这厢瞧着李老汉这样能耐，心里简直冒起了酸味儿来了！

阿九没空理会旁人，着急忙慌的便检查着阿爷全身上下，瞧着只有腿脚处有处破了皮，它处都是无碍，便也松了口气。

“傻丫头，你阿爷当年可是军中……”

“……先头队里的精兵！”阿九没好气的接了他的话头，跟着一把扛起那野狍子往院子里走。

钟秋水立即上前搀着李老汉，一瘸一拐的往荒地走去。

……

入夜，阿九烧好了热水让阿爷先洗洗身子，阿爷执意先处理这狍子，阿爷的手法很熟练，即便是杨永富那手法，也及不上阿爷。

阿九切好了药材又张罗好了饭食，便唤上阿田一起吃。

席间，阿九夹了一筷子肉进阿爷碗里，便叹了口气说道：“阿爷日后还是甭上山了，这肉食我明日便去同少葵阿姐商量着办。”

“乍的啦？嫌我老汉打的猎不够塞牙缝啊？”李老汉板着脸，“今日这狍子肉，少说也能让人出个五两！”

阿九咬着下唇，语气破为生硬道：“阿爷这一把年纪的，怎的还同毛头小子似的不注意自个儿身子，你若只是在林子里挖个陷阱猎个野山鸡野兔子啥的，阿九也觉着可行，你这还往深林子里去了，真是不晓得凶险！”

说到最后，着实有些急了！

李老汉是个硬汉子性格，一惯虽是少言，却是个倔的，一听阿九数落自个儿，便气得丢了筷子，闷声不吭的走开继续处理着那狍子。

阿九一下子心头一堵。

一旁的阿田一直默默吃着饭食，晓得这气氛有些紧张，半声也未敢吭。

阿九生怕吓着了小弟，便夹了肉食进他碗里，冲他又微微一笑：“阿田，吃了饭食自个儿进屋将今日习的字再写几遍，记刻在脑子里，明儿个我去镇上，你便自个儿回上沟村去也成！”

“不，我要跟着阿九姐儿，我要习着做买卖！”阿田小小圆圆的眼儿，里头透着一丝坚定。

阿九伸手抚了抚他的头，点头：“那你早些睡下，我明日天未亮便要起，即时你若起不来，我便不等你了！”

“诶！”

阿田迅速的将碗里的饭食扒拉完，跟着将自个儿的碗拿去冲洗了，乖乖的得了屋里。

阿九这才拿了个瓷碗，倒上一些酒，跟着将肉菜一同端去到阿爷跟前：“九儿今日瞧着阿爷一身血淋淋的模样，着实吓晕了头，才同阿爷这般没大没小的说话，阿爷别往心里去！”

李老汉瞧了她一眼，接过她手里的酒碗，一仰头‘咕噜’的便喝下了，随即叹了口气道：“你这丫头年纪小，不懂得阿爷心思，阿爷不怪你！……阿爷年纪虽大，却好歹曾是强将手下的精兵，颓废度日恁多年，心里头总堵着口气！如今瞧你这丫头晓得吃苦，懂得做买卖，阿爷也想重新拾起往日这打猎的好手艺，证明自个儿还不是个废人，还能养家糊口，这心里头欢！心里头欢哪！”

阿九点头，重重的点头。

“你说这荒田就咱爷俩，你这成日的上沟村下沟村，山林子里忙得团团转，我这老头子若是蹲着家里，就守着这十亩地，还指着你养活，我这脸可还要不要？”

阿九被说得吸了鼻子，腥红着一双眼：“可，可阿爷若是出了事……”

“阿爷若是出了事！”李老汉亮着嗓子抢夺了她的话头道，“……你便将我埋了，埋在那茅草屋那头，若是等龙飞那浑小子归家，你便替我转告他，汉子做事便要顶天立地，对得起自个儿的良心！阿爷不是烂死在塌上的，亦不是被凶兽咬死的，而是……战死的！”

战死的！

原来，阿九将这深林子里当成了战场，将这里头的凶兽当成了敌军，阿爷胸膛中还奔腾着热血，还想再回战场。

阿九懂了！

终于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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