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视线移到年轻男人身上,他双手慌忙的摆动着,喉咙如吞下一个鸡蛋一般,哽咽的说不出话来,他结结巴巴的说了许久,面对二叔越发严肃的面孔,他脸上透着死灰般的绝望,“二叔,我知道错了。”
那个村长在原地站了许久,良久才叹息般道,“你就在这吧,饭食我会让别人给你送来的。”
姚大江扑通跪在地上。
破旧的房屋只剩两个人,柳宓默默闭上眼。
浑浑噩噩中,天大亮。
就算是在睡觉的时候,柳宓隐约察觉到有目光盯在自己脸上,等她睁开眼后,那个男人迅速的移开视线,身子朝着她相反的方向离开了许久。
好像,她才是那个传染源。
他现在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怕是都不敢碰自己一下了。
门外传来动静,柳宓移开视线,房门咯吱一下,被人从外面打开,一个食盒从外面提进来,那人捂得严实,并没有从门外进来。
姚大江见房门被关上,迅速的爬过去,跟饿虎似得把食盒打开,抓起里面的吃食,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似乎是怕柳宓看到会抢夺似得,他扭转身子,吃相狼狈。
柳宓并未打算去跟他抢那点吃食。
她一手彷徨的在地上写着画着,另一只手,渐渐的描绘着她的家人。
突然,屋内传出撕心裂肺的大哭。
先前还能克制些,但是后来,似乎对方越发觉得伤心,竟然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啊……”
是啊,他也不想死呢?
但是,后来不还是死了吗?
人类,又如何能判定了早就注定好的生死呢?
…………
“官爷,官爷,放了我吧,放了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我不能出事啊。”
青山镇上,原本热闹繁华的大街,如今分外萧条,商户房门紧闭,路上一个行人的踪影都没有,镇子上的那些捕快,紧紧捂着口鼻,挨家挨户的敲着房门。
一旦有不舒服的症状,便会拉出来让大夫检查。
如果真的是那个病的话,就会被拉走。
镇子上每天都在死人。
先前只是一个两个的死,但渐渐的,死的人越发的多了,这只是在镇子上,下面那些村落里,还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秦淮推搡着一个大夫上前,那人愁眉苦脸的给不断压抑着难受神情的人把了下脉,片刻后,跟触电似得把手收了回来,面上带着惶恐,不停的擦拭着自己的双手。
这足够证明什么了。
“秦捕头,您看,我今个出来时辰不短了,是不是,该让我回去了?”
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蛊惑镇远镖局的男人们,说柳宓一定会治好病人的张大夫,当初因为输给了柳宓,心底带着嫉妒,平时没少中伤了她。
如今疫情泛滥,这些大夫平时满嘴仁慈,让他们来帮忙,倒是一个个推搡的厉害。
“张大夫,剩下的还有十几家呢,我们兄弟还没完成任务,劳烦您也跟着配合些。”秦淮虽然说着道歉的话,可从他神色中,一点点的歉疚神色都看不出。
“秦捕头……”张大夫吓得打了个哆嗦,想说些什么,对上秦淮那双透着威严的眸子,心塞的咽下方才的话。
秦淮看着他吓得面无人色的视线,移回视线,心情并未因此好上几分。
她,到底去哪了?
“先标上记号吧。”男人被带走,他家人痛哭的表情唤醒了正在沉思中的秦淮。
他担心,却还是不能忘了身上的职责,如今……
“走吧。”
…………
镇子上,知县大人的院门紧锁,片刻后,房门被人敲开。
裹得严实的县太爷吓了一哆嗦,他用被褥蒙住自己,战战兢兢道,“什,什么,事?”
“老爷,门外是秦捕头来了,说是有要事跟您报备。”
早在镇子上离奇死了几天人后,县太爷府上就闭门,谁都没敲开过这扇大门了。
谁知道那疫情会不会传染到他府里的下人,会不会带累自个也跟着得病了?
县太爷想起当时刚死的,被抬到府衙上的那两具尸体。
头面红肿,鼻子脸颊肿起,仵作拨开他们的头皮上的时候,还发现有水疮,那副模样,他这辈子看到过一次,就再不想看到第二次。
秦淮这小子,自己不要命,难不成连自个的命都想害了?
县太爷想让人把他给绑了,但又想起那人的身份,以及前些日子收到的信,只觉得额头疼的厉害。
“别让他进来了,直接说有什么事。”
“说是要跟您说一下疫情,村子里大夫那都病人都已经满了,不怎么收治病人了,所以来问问您到底怎么办。”
“怎么办?这还用我说吗?看哪些人治不好,没救了,拖出来,送到那村子里,让他们自生自灭去,这样空置不是就腾出来了吗?这事也得劳烦老爷我,真是……”
这小子说聪明也是聪明,可是犯起倔来,简直能把人气死。
哪家老爷或者是家眷的病了,快紧着往医馆送啊,整天说着什么有人占用了,大夫忙不过来了,这有什么用!那些人死了就死了,他们的命有什么金贵的。
要知道在青山镇上住的贵人们,说不清楚谁家亲戚就是汴城的那些大人物呢。
他开罪的起吗?
开罪不起啊!
偏偏这小子,非得跟他说什么人命不分贵贱。
不分贵贱?
不分个屁!
不分为啥有人吃的上肉有人忙一年连肉都吃不上?要是不分的话,为啥他家老爷,他!见了一个官就得给人弯腰当孙子?
“老爷,老爷,不好了,秦捕头已经冲进来了。”
门外此时已经响起门房惊慌失措的惊叫声。
“快,快给老爷我拦住他!别让他进来!”
还说不分贵贱,要是真的不分,老爷我一定要革他的职,打他的板子!让他往后连一步都靠不近老爷我!
不知不觉过去了两天,那个姚大江开始避她如蛇蝎,可是或许是因为在这个逼仄的空间太空虚,又或者是因为太过恐惧,所以一开始互不干涉交流的俩人,到现在,变成了,他时不时的就跟柳宓说话。
说话的内容无非是不想死、死了还能有个美人陪着不算枉费一辈子。
他没生了孩子,没有子孙后代,对不起他祖宗。
夜里就哭,哭的柳宓恨不得离他十万八千里才好。
后来,俩人都没发病,也没任何症状传来,男人的心情好了几分,或许是知道不用死了,灭天也能问她一些没有营养的话题,见柳宓不回应他,也不搭理他,每次吃饭的时候,一边吃一边跟她抱怨。
似乎两日的光景,俩人已经成了多么熟稔的朋友一般。
柳宓瞪了他一眼。
“哎,你还有情绪呢,我还以为你是个傻的呢”姚大江把发硬的饼推到她面前,“你吃点吧,别介没得病死了,最后被饿死了。”似乎是习惯了柳宓的冷脸,他絮叨没完,“那天的事,我觉得我得跟你解释一下,就是,就是……”
就是了半晌,他也说不出来。
这种环境下,只有源源不断的得病的人被扔了进来,根本没活人能出去,最开始得病的人是从他们村子泛滥蔓延起来的,官府便下令要把村子给封起来,不让外人进出。
后来村子大半的人确定得了疫病,愈发的人心惶惶。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这些没事的人是可以出去的,逃命的人还不少呢,可是,逃命了,能逃往哪里去?外面没有亲人朋友,也没粮食,有的人是迟疑了两天。便再也逃不出去了。
也有的人是因为家里的亲人的病,没人照料,要是真的逃走的话,那就真的是死路一条。
不管是为什么,没的病的,没逃出去的,也有不少。
就在他们期盼着,所谓的疫病只是吓唬人的,或者是误诊的,过些日子,村里的人渐渐的也就好了,直到……那些人不停的死了,还有,好些跟他们村子里的人病情一样的,被人扔了进来。
直到,好些官差守住了村子出口,不让人进出。
直到,身边的人不断的死,不断的有人被烧了。
她被人扔进来的时候,脸白生生的,也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于是,他们几个就动了心思。
他活了小二十年,见到的女人不少,可是,他这会还没成亲,也没尝试过女人的滋味。
当他知道有人被扔进来,还活不了的时候,难免会动了歪心思。
他们来的三个人,都是还没开过荤的童子鸡,就是,就是想着在人死之前,好好的开个荤,这样,就算将来死了,也不枉费白活了一场。
所以……
他没说完,但是柳宓略一思考也能猜出他是什么意思。
见他还想说什么,柳宓冷笑,“你以为现在没事了?”
姚大江不懂这个冷脸美人为何突然跟他说话,但是寂寞了两天,能有人跟他说话,他还是很乐意的,再三确定了她没事后,偷偷的凑近了一点,“你想说什么?”
“那里。”柳宓指了指外面。
见他还是不解,好心解释,“只要出了那扇门,你清楚什么吗?就是你现在没染上,出去后也会染上,外面没药,又源源不断的送进来染上疫情的人,你以为,你能逃过多长时间?”
姚大江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不消多会,他默默起身走到角落,捂着脑袋又开始新的一轮嚎啕大哭。
柳宓是经历过黑暗的人,如何能一阵见血的把人戳坏,能让人饱受摧残,她再清楚不过,如今的他,只知道死亡不断地逼近他,至于柳宓这看似无伤大雅的打击,只能让他越发的萎靡不振,时刻处在崩溃的环境下。
看,她就是这么坏,没法子的。
三天后,自从她进来就没开过的房门,在她面前大开,长时间处在阴暗的柳宓有些吃不住这道阳光的照射,伸出手指挡在眼前。
“二叔,二叔你来了啊!”柳宓还在不解的时候,身边传来一道痛哭流涕的男声。
她眨巴了下眼,努力让自己适应了强光。
那个男人,那个用黑布牢牢遮盖着口鼻的男人,也是村长的男人,进来了。
他看了看俩人,除去精神不振外,面上还好端端的,也没什么头疼脑热的,眼睛迸出喜悦。
“你难受吗?咳嗽气喘吗?口渴舌燥吗?伸出舌头来,我看看!”晋丰收拍了下他的肩头,示意他做了好一阵的检查,随即确定他没事后,眼底泛着泪花。
姚大江迅速的将他递来的简陋的防疫的工具遮盖上,心情雀跃道,“二叔,狗子跟大山呢?他俩还在忙吗?兄弟我都要出去了,怎么还不见他们的人?也太不把我当回事了。”
男人喋喋不休。
二叔的神色却罕见的沉默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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