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信使道:“将军不知,圣上有旨,令灾民就食各县。江北诸县,以宁海县最为富庶,其余地方官府里都没有一粒粮食了。”
所谓就食各县,就是让逃荒的灾民们一路吃过来,哪个县有吃的就去哪个县吃。
河北、淮北的灾民,总不能跑去魏国各县去就食,只能往南方跑。
而江北路的情况只比淮北好上那么一点,勉强分流了几千号人,最后江北路总督只好让衙役们告诉各位流民,我们这里也没吃的,你们还得再往南跑,跑到江南路去!那里是梁国最富庶的地方,少不了你们吃的!
人家说得也是实话,流民们没办法,只好往江南路跑去。
江南路一大半的地盘都在长江以南,不过中国自古以来的王朝都奉行着“山河相制”的政策,也就是一个大的行政区内不能有能倚为天险的险峻河山,防止本地势力坐大,威胁中央政权。
所以江南路也有两个县在长江以北,宁海县就是其一,南面还跟着个靖江县,再过去就是长江天堑了。
灾民们又没办法过江,好不容易逮到了富庶的宁海县,马上就走不动了,把宁海县围住,讨要吃食。
邓知县每天对着城下几万名灾民,真是吃不好睡不好,在城外搭了赈灾帐,先煮些稀得见底的粥应付一下,一面传书给江对面的朝廷催粮。
结果听说灾民里混着一些行动诡谲的人,每天晚上就在人堆里传教,说些蛊惑人心的话,什么信红莲圣母,吃饱穿暖之类的,不是红花会的反贼又是谁?
这红花会可是有造反前科的!前朝被拉下马很大原因就是因为红花会叶红英、唐荣贵之乱。
邓知县熟读历史,哪能不知,生怕又有红花会余孽在城下教唆灾民,再把反旗一挑,自己这个县令恐怕第一个就要被砍去人头!
就算能保住项上狗头,朝廷一样赐下“赈灾不利”的罪名,为平民愤,自己一样没好果子吃!
慌乱之下,想起石头镇上还驻扎着刘小川这支兵马,真个是救星!急忙写信求救。
众人都等刘小川拿主意,刘小川想都不想,道:“人命关天,大伙一起去宁海县城。”
薛怀仙道:“这些饥民可怎么办?”
刘小川略一沉吟,道:“把他们也带上,还有所有的粮食也全都带上!”
两千多人拔寨而行,推了几十辆大车的粮食,朝宁海县城走去。几千名老弱灾民缀着军队,相互扶持,蹒跚地跟着。
陈飞龙骑在马上,靠近刘小川,道:“刘将军,这些灾民大多是老弱妇孺,他们不去宁海县城,跑到石头镇来,定是受人指使的。”
刘小川道:“虽是如此,但出主意的人本意并不坏。要是一群年轻的灾民过来,军中必有提防之心,不容易求到军粮。”
陈飞龙赞道:“将军高见!”
又走了半天,已经临近了宁海县城,在马上远远地眺望,黑压压得一大片人,粗粗地看过去,五六万是肯定有的,在这么多人面前,几排帐篷仿佛是蚂蚁群里的几个米粒。
再走近一些,有臭味扑鼻而来。短短几天,宁海县外已经留下数百具尸体,幸亏天寒地冻,这些尸体并没有腐烂发臭,如果现在是夏天,简直无法想象这里的场景。
恶臭来自于灾民的发肤、衣物,更多的是一地的秽物,几万人吃喝拉撒,体量可不得小瞧。
短短几天,自己来小桑村不过一个月,前些日子天天和怀仙妹妹打情骂俏,还以为这个世界除了有限的,像一阵风那样的小山贼之外,一切太平,大家不说富足安乐,至少自耕自食,也是逍遥的乡村生活。
谁知道,就短短几天,整个古代世界,在刘小川的心里,产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原来还有吃不饱饿死在路上的人,原来还有成片的逃荒的流民,原来真有卖儿卖女只求一顿饭的现象。
古装剧没告诉过他,综艺娱乐没告诉他,快手拍客也没有告诉过他。
隐隐约约的,曾听说过大凉山地区、西南的山区也有许多吃不饱上不起学的孩子,但只不过听过就忘,怎么,你指望还吃着泡面啃卤蛋的刘小川去凑上一脚吗?
但是现在的刘小川不是以前的刘小川了,完全能凑上一脚,虽然不是什么莲心圣母,作为一个现代人,面对一千年前的同胞,一点悲悯之心总是有的。
刘小川心里很是不好受,抬起马鞭,道:“随我进城!”
两千甲兵高喝,压下了灾民堆里的一切声音,劈波斩浪似的,灾民们让开了一条路。
城墙下面,大多是年轻的灾民,可能年老体弱的已经死在了路上,根本到不了长江边。
众人的目光不在刘小川身上,也不在两千甲兵身上,只盯着那几十辆大车看,从这个年代粗糙的布袋里,能隐隐看见粮食的光芒,空气中像是突然飘起了饭香。
“饿啊,爹,我饿啊!”一个小孩哭道。
人群里一阵骚动,他父亲赶紧把他拉回来,免得军爷的刀戈不小心砍下他的小头。
刘小川心里也是一阵紧张,感觉自己像是抱着一箱珠宝进了强盗窝。薛怀仙紧紧地护着他,新晋升的亲兵刘旋也张开双臂,守在刘小川的马前。
城门口防备森严,当最后一辆粮车堆进城里后,城门轰然关上,数十年不用、锈迹斑斑的铁闸落下。把那群跟来的老弱灾民,连同所有人的希望全都隔绝在城外。
无数的灾民哭嚎着,哀求着,趴着墙根,好像墙里埋着粮食。
混乱当中,不知道哪里有人喊道:“红莲圣母保佑!兄弟们,进城抢粮啊!”
“兄弟们,进城抢粮!”
“兄弟们,不要等死!进城抢粮!”
无数声叫响声,汇成一句“进城抢粮”,人潮如浪般拍打在宁海县的城墙上,整个县墙好像一艘小船,被人民的汪洋所淹没。
刘小川虽然已经进了城,但城门外那一声高过一声的浪潮仍然不可避免地传进他的耳朵,心里不免后怕。
邓知县已经赶来了,急道:“唉呀刘将军,您可算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