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的骚动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人回想起这一个月地狱般的经历。
数不清的州县都承诺开仓放粮,却没有几个大梁的官肯兑现承诺!
无数的流民死在了城墙底下,尸体在夜里被饿极了的人偷去烹煮,最后大家只能一边咒骂一边哭喊地继续南行。
饥民们哭声一片,被红花会的人怂恿着,朝宁海县城扑来。
刘小川气得牙咬咬,之前还觉得古代这些起义者都是不满官府欺压,这才带领着穷苦人民扯旗造反,求条活路,这种精神还算是可敬。
结果看墙下这群红花会的跳梁小丑,活脱脱地逼着饥民们造反。只要绑着饥民们攻下了县城,再振臂一呼,这摇摇摆摆的大梁朝廷就能这么轰然倒塌也说不定。
这时有人跑上城墙,报道:“启禀将军!粥已煮好。”
又听见下面有人喊道:“刘将军是仁义将军,他是真心赈灾的!”
“是啊,刘将军大仁大义,大家等刘将军施粥。”
声音虽然小,但所有人都能听清楚,说话的正是那一队早上在军营面前讨吃的老弱。
刘小川心里感到欣慰,果然做好事有好报啊,有人还念着自己的好,信得过自己的人品。
然而又有一阵恶心的声音:“那是红莲圣母法力无边,才借狗官之手施粮的!”
“红莲圣母!红莲圣母!”
刘小川真是气得肺都炸了,透你们娘哦崽种,关你们狗圣母什么事!垃圾邪教,什么好事都是你们的,什么坏事都不是你们的,一群睿智孤儿!
好,你当神棍,老子比你们更神棍!
朝两边的士兵吩咐几声,大伙一起喊:“飞面神教,法力无边!飞面神君,普渡众生!”
这些军人吃得饱,嗓门也大,倒把那群神棍的声音给压下来,纷纷好奇“飞面神教”是什么玩意儿?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刘小川乐了,把手卷成喇叭状,大喊道:“‘飞面神君’赐粥!各位乡亲父老放心,神君法力无边,怜悯众人,三日之内,必定有神迹发生!”
众军士照葫芦画瓢,也跟着大喊。
这下别说灾民了,就是毛凯他们,都不知道刘小川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难道真有什么“飞面神君”不成?
随着牙酸的绞索声,城门大开,无数的甲兵列队出来。饥民们如浪潮一般退却,不知所措,而刚刚闻到的那阵饭香越来越浓,有眼尖的已经看见,城门后摆好了无数的大锅……
小狗子今年才十三岁,按说如果风调雨顺的话,家里攒下来几石米,再过两年就能娶上媳妇,也像邻居家的铁柱一样,生几个白白胖胖的儿子,日后村外那几亩薄田,就有人耕种了。
从他懂事以来,日子就没有太平过。大灾大难没有,小灾小害不断,有时还要被山贼洗掠一番。
大梁朝的官老爷呆在县衙里不露面,小民的生死传不进去。
越来越多的人对朝廷失望,慢慢的开始逃去对面的魏国找营生。
反正河北路离魏国近得很,找个难走的山路翻过去,如果不想走山路也没事,反正边关的将领不是在狎妓就是在喝酒,小兵小卒们更不会闲得十二个时辰站岗,趁着没人,溜过去就是,去魏国随便一座县衙里报个到,就能领地领种子!
小狗子的爹种了一辈子地,所谓故土难离,看着村口的那几亩祖田,终是舍不得跟着大队走。
生活虽然艰难,一家三口勉强也能活下去,实在捱得难受,晚上还有红花会的坛主香主在村里开会,跟大伙描绘往生的愿景,等到红莲圣母降世,所有人都有吃不完的馒头,满地都是比人还高的稻穗,大伙挥着镶金的锄头……
听着听着,生活就又变得美好了起来。
只可惜今年天公不作美,从开春住下第一批粮种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一滴雨。
小狗子知道,荒年要来了!
从村里老人的嘴里,能知道这种年景不是一次两次了,往些年天下大乱,人吃人,比现在还惨。
十三岁的小狗子没有一点印象,只知道最后家里实在揭不开锅,村外的野果渐渐不见了,山里的野兔也绝种了,每天都有许多人结伴着从更北边的地方来,看到村子的破败景像,纷纷叹着气又往更南的地方去了。
终于有一天,小狗子爹娘带着小狗子跟上了南下的人群。从家里的米缸见底的那时候起,小狗子就知道,自家也要跟着一起逃荒了。
明明是金秋时节,路边的田地里杂草从生,就是看不见一粒粮食。
从河北路一直走到淮北路,每到一座县城,城下都围了一群灾民,有的县老爷良心好,给了点粮米,有的关紧了城门,偶尔路过哪个大镇,会有大善人开门布施,在全神戒备的家丁手里,小狗子一家人拿到了米,都在心里想,这些好人应该要长命百岁。
人群像是滚雪球,越聚越多,天也越来越冷,渐渐开始出现死人。
一路逃荒,一路留下无人收拾的尸体,有力气的给粗粗埋一下,好让他能入个土,免得成了孤魂野鬼,没力气的就点一把火给烧了。
好香啊!小狗子看着远处一具烧起来的尸体,心里说道。
灾民的队伍的最前端,往往是固定的那么几个人,像是在带路,又像是在指引。
某天小狗子跑上去,居然看到了经常夜里在村里传教的红花会谢坛主。谢坛主顶着癞头,努力扮成和蔼可亲的样子,拉小狗子坐下,开始给他讲故事,无非是什么天上愿景、红莲圣母之类的故事,小狗子只能耐心得听。
末了谢坛主念了半柱香时间的经,又赏了指甲般小的一块米糕,算是奖励小狗子心诚。
小狗子乐坏了,这时节手上能有粮的,也就只有这几位红花会里的人了。小狗子把米糕带回去给爹娘,心里想着一定要天天都来听谢坛主讲故事。
可是这次他回去以后,却找不到自己的娘了,只有爹爹一个人蹲在那里抹眼泪,任小狗子怎么问都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