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子只是饿太久了，又被人挤得胸闷，这才晕在地上，被叫了两声，也就醒来了。

张开眼睛四下一看，就自己和爹爹两个人站在城门口，其他的人都退得远远的了。

一队穿戴皮甲、手持铁矛的将军，威风凛凛，有的一脸刀疤，不知道这些将军杀了多少人，才能有这么一身的煞气，吓退了好几万的灾民。

他们拉起小狗子，小狗子以为自己要死了，没想到却听到将军们说：“快去吃粥！先吃稀的，再吃稠的！”

军爷们真的派粥了！

城门口顿时乱作一团，数千名官兵大吼道：“肃静！”然后列成两道人墙，灾民们只能顺着人墙进去领粥。

也不知道谁想的这个主意，赈灾现场马上井井有条，饥民们颤颤巍巍地走过刀墙戟林，吓得话都说不利索，有些人走着走着尿了一裤档，推前搡后地挤作一团。

领完粥的人，被桌边一位长得极为漂亮的姑娘用拇指粗、食指长的一个东西，在脸上画了一道叉，叫他过一个时辰再来领稠的粥。

有些红花会的头目、或是稍微还剩点力气的痞汉，马上就插进去继续排队，被那位姑娘在脸上打了个钩，倒也如愿以偿领到了稠的粥，灌水似地吞下去，眼泪都流了出来。

有的心思奸滑些的，拼了命地吐唾沫，要把脸上的钩钩叉叉给抹掉，把脸皮都搓破了，记号的墨迹也只淡了一点点，只好老老实实，去墙根上躺着了。

小狗子摸着脸上的记号，脸上漾着笑，问他爹道：“爹爹，宁海县会和扬州一样吗？”

狗子爹道：“才不会呢，你看这碗稠粥，比扬州的浓得很呢。”

小狗子又问道：“那些军爷们都不吃饭了吗？”

狗子爹身子一阵哆嗦，没敢回答小狗子的问题。

小狗子有点失望，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朝南面望了望，大梁的皇帝陛下听说跟自己年纪差不多，自己这个年纪，田里的庄稼都侍弄不好，他管不好这天下，也是应该的。

正在呆呆地出神，又看了红花会的谢坛主，一边揉搓着脸上的墨迹，一边骂骂叨叨地走过来，小狗子看向城墙上那位将军，比这年代的人都要高一些，穿着一套擦拭明亮的铠甲。

比那位之前带着大伙打财主，现在把脸涂花了怕被认出来，哈着腰偻着背，同样在粥锅前乞食的“红莲圣使”，更像是天上降下来的神明。

这时听到狗子爹问道：“小狗子，你说‘飞面神君’他老人家真的会降下神迹，救我们吗？”

问的是所谓的“飞面神君”，指的却是城墙上的刘小川。

小狗子握着拳头，道：“一定会的。”

小狗子偎着狗子爹，在宁海城下呆了三天。宁海这里的冬天，没有河北那边冷，大家一个挨着一个，忍一忍就过去了。受不了的，想着明天也许还能喝到热腾腾的粥，天气也就不那么冷了。

天还朦朦亮，“咯吱”一声，宁海县的城门又打开了。大伙有了力气，都挣起来往城门那边望。

官军早已排好人墙，第一个跑过去的人却被挡着不让进去。

小狗子和狗子爹开始紧张起来，踮着脚问前面发生了什么事，今天怎么不派粥了？

灾民潮里一阵骚动，扬州城下的旧事又浮上了众人的心头。好在没一会，前面的人就传回消息，说是官爷们让大伙把拉的撒的就地掩埋，什么时候城外干净了，什么时候才开始派粥。

小狗子这才意识到，自己所在的地方有多么的臭，这两天光是顾嘴，没顾得上鼻子。

看着一地秽物，也有点不好意思，还好没有冒犯了“飞面神君”，抬头看去，城墙上站了几个人，却没有看见神君他老人家。

只要干完活，就有饭吃！

饥民们昨天吃了一碗稠粥，今儿攒了些力气，一个个手脚麻利地开始清理。直到日出东方，一个黑胖将军出来走了一圈，喊了声：“可！”众人这才一窝蜂地跑去排队。

小狗子在锅前的净水盆里洗了手，壮着胆子问那个仙女似的人，“姐姐，飞面神君他去哪了？”

薛怀仙在他左手上画了个圈，笑道：“他去给你们求粮去了。”

小狗子在心里祷告，忽然听到“嗡嗡”的声音，所有的灾民都抬起起了头。

然后是那些官兵，就连眼前的神仙姐姐也皱着眉头，朝天上望去。

天上像是飞着一块焦黑的木板，看上去有一扇门那么大。

这块板怎么会在天上飞呢？

所有人都说不上来，这可就奇怪了。

小狗子问他爹，这是云吗？这是鸟吗？那他怎么会飞？

狗子爹没理这小子，跟众人一样，张大了嘴看着天上飘着的这扇门。

忽然一阵风吹来，那扇门倾斜了一个角，这回许多人看清了，原来这扇门的门框，四个角分别被四只黑鸟抓着，所以才能飞在天上，门把那里也拴着一只黑鸟，才使门紧紧地闭着。

又在这时，那只黑鸟松了爪子，正下方的人群一阵骚动，生怕被砸到，这么高的地方，就算是块木板，也能让脑袋开瓢。

好在只是虚惊一场，铁门并没有丢下来。

突然一道亮眼的流瀑从九天之上倾泻直下！有反应快的人喊道：“快跑！”

那道流瀑下面的人回过神来，你推我搡地赶紧朝边上跑去。

真是奇了怪了，天上突然发大水吗？

这时有眼神好的人喊道：“神迹啊！那是米！天上在掉米！”

他的喊叫声颤抖着，却尖锐无比，像是沙漠中的旅人见到了绿洲，又像是迷港的船夫瞧见了陆地，热切，高亢，而又震惊！

所有人都惊呆了，直到那道米瀑触及地上，像是精美的珍珠，蹦向各处，蹦到谁的脚下，那人蹲下来，掬起一把白米，像是保护一阵易碎的梦，半晌才跳起来，大叫道：“神君显灵了！是白米啊！”

是白米啊！

是丰年都舍不得吃的白米！

就这么在众人的眼前，堆出了一座小山。

天上还在流着米瀑，势头一如既往的汹涌，像是怎么都流不完。

而地上的米山堆得越来越高，离得近的人直到被埋住了腰，这才一边哭着，一边朝外围走去。

不知道是谁带头跪了下来，从里圈到外圈，像是倒塌的多米诺骨牌一样，所有人都矮了一头。

小狗子的手被狗子爹握得变形，他却一点没感到疼。咧着嘴看自己的爹，狗子爹的眼眶红成一片，嘴里不断念叨着什么。

身边的所有人也都在念叨着什么，小狗子笑着，听着，哭着，也跟着他们念道：“神君保佑！小狗子愿意从此拜入飞面神教，求神君保佑小狗子无灾无难，有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