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儿生怕会摔着怀里的人,即使自己跌倒了,也要缓缓地把刘小川放到地上。
想了想,俊儿的面庞越靠越近,她呵出的气拍打在刘小川的脸上,苍白的嘴唇在他的嘴上一点。
这个动作是当初她在书上看到的。
这个世界的男男女女,喜欢一个人的时候,都是这样做的呢。
她的眼泪漱漱地往下直流,像雨珠一样,落到刘小川的脸庞上。
他总算醒了过来,然而俊儿不再看他。
她握紧了那柄丢在一边的木剑。
如果上苍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会用尽力气保护眼前的这个人。
“姐姐怎么办?还有她的孩子该怎么办?”
俊儿心上的绞绳越勒越紧,在它即将爆裂的那一刻,她又想道:“那我呢?我又该怎么办?”
“俊儿?俊儿?你去干什么?”
刘小川转过身来,他眼睁睁地看着俊儿向他们走去。
就一个这么娇小瘦弱的小女孩,走在那么狭长的舱室当中,走向几十杠黑洞洞的枪口。
他发不出声音,他甚至用尽全力,用指甲在地板上乱抓,然而前方的俊儿就像行尸走肉一样,她根本就听不见。
她根本就已经不再关心这个世界了。
俊儿每往前走一步,巴尔登他们便不自禁地后退一步,哪怕眼前向他们走来的只是一个十来岁的稚嫩女童,哪怕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有一杠枪。
巴尔登的心里泛起一抹不好的预感,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物才让他如此的惊慌和狼狈。
可他的心真的就像是被十多只猴子一起抓挠一样。
他忍受不住了,狞笑着,朝着眼前的小姑娘射出了子弹。
子弹走得很慢。
它好像不想打扰到前方的小姑娘。
小姑娘闭着眼睛,恍恍然,像是回到了当初在平城道观里,跟随太一道人修行的日子。
那时候的她,喜欢每天挽不一样的道髻,坐在观前的扬柳树下,拉着师父深灰色的道袍,问着各种各样的问题。
国师府里的糖葫芦跟平城大街上的,哪一家好吃?为什么不让我多吃点?诶,不是我想吃,我想带点出去给姐姐也不行吗?
太一道人哈哈大笑,望着她天真的小脸,像是看见了香火鼎盛,传承千年的太一道门。
“好徒儿,你快问师父,什么是道。”
“好!师父,什么是道?”
每每这时,太一道人总是摇头晃脑,道:“道可道,非常道。所谓宇宙新开,天地之初,清浊难辨,混元太一,自有人始,三才分立……”
“我不听!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太一道人不喜,俊儿吐了吐舌头,又问道:“那师父,我们太一道门的弟子,要怎么修道呢?”
太一道人呵呵大笑道:“我们凡人,自然以凡心入道。”
“这么说来不入道门,也可以修道喽?”
“非也。凡人在红尘中打滚,直奔生死而去,久而久之,凡心蒙尘,苦不堪言。人世百态,爱恨别离,总得离远一些才能看得清楚。”
当此话毕,总是撷花隅望,喃喃自语道:“太近了,为师还是离得太近了。”
“啊?师父,我们为什么要看得那么清楚呢?”
“看清楚,才能看透,看透了,才能死心。”
这话说完,他的脸色忽然灰败了下来,身后的场景也随之一阵扭曲,他伸出手,在空中画了道圆,迎面是如蝗雨一般攒射而来的羽箭,全都被他挡了下来。
“师父!”
“俊儿,为师的初心已经死了。为师现在告诉你一个秘密,你把耳朵凑过来。”
“师父……”
“祖师爷他还在世上。修道之路,道阻且长,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去西域大雪山找他。”
俊儿泪眼婆娑,看着渐渐被抽离了生气的太一道人,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俊儿别哭,为师初心蒙尘日久,活在世间,不过徒劳,即便一朝闻道,业已跳不出旧窠。你记着,唯有无欲无求,方可超凡入圣,像你的师祖一样,达到‘无心’的境界。”
俊儿眼睁睁地看着太一道人的遗骸掉下了悬崖,她低头怔怔半晌,忽然想道:“我本该流泪的呀?”
人怎么会无欲无求呢?
俊儿想了半天,仍然没有想明白,她茫茫然地往前看去,看见一个澄黄色的东西轻飘飘地从远处飞过来,她轻轻地摘了下来,原来是一颗子弹。
子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俊儿一一摘取下来,握在手里,后来小手装不下了,她便撒到地上。
再后来,她厌倦了,挥动起手上的木剑。
木剑挥得毫无章法,却把眼前这些讨厌的家伙一一都给扫落。
“俊儿!”
一道熟悉的声音,是那么的有力,直击她的内心,将她从梦境当中一下子拉回了现实。
“姐夫?姐夫!”
突然间回到了现实里,周围一切的信息,猛地灌进了她小小的脑袋,她首先看见眼前横七竖八,倒满一地的尸体,它们浸泡在新鲜的血液当中,与之作伴的还有杂乱无章、丢弃一地的各色枪支和金属弹壳。
船舱外面,空荡荡一片。
那些侥幸没死在俊儿木剑下的复国组织人员,包括他们的副相巴尔登,全都不见了踪影。
但是现在的俊儿根本就无暇去考虑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她回过头,看见血泊当中抬起一只手的刘小川。
俊儿大哭了起来,她把师父珍而重之传给她的小木剑扔到一边,拔腿便跑到刘小川身畔,一把将他抱起来。
“咳咳,俊儿……你要勒死我了。”
“啊,姐夫。”
俊儿抹了把脸,一副似笑似哭、非笑非哭的表情。
刘小川提起全身仅剩的力气,摸了摸她的头,借着昏暗的灯光,俊儿看见了他伸过来的手,手上皮肤表面大部分被灼伤,全是尚还淌着血水的新鲜疤块。
这血淋淋的手臂让俊儿十分难过,她轻轻挡住刘小川的手,心疼地往上面呵了几口气,语气有点责怪,问道:“还疼吗?”
“不疼。俊儿,你比你姐姐温柔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