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叶洵然从洛阳隐贤茶舍拜别邱扶风,决定动身回一趟灵隐山庄。
他已经初步领会了水火既济的达成方法,但自身力量的缺失确是硬伤。
邱扶风帮不了他。却提点了他一句:“你来自哪里,就去哪里找答案。”
“我来自哪里?”
叶洵然略微一想便知道他所说何意。
灵隐山庄,原本便是擅用天地五行而修炼的门派。
一年前他为了寻找一个答案而下山,一年后,答案的原点却在灵隐山庄。
纵使他日心头的伤痛还没有完全消散,却也难掩叶洵然对师兄师弟们的思念之情。
毕竟那是自己待了十几年的地方。
叶洵然给灵隐山庄提前捎了封信便上了路,他下山之后一路轻装简行,如今身上除了比下山时多背了一把铃兰剑和一本薄薄的册子,什么多的也没有了。
若说收获,倒也不是没有。
只不过经历了很多事后,反倒不那么在意真相本身了。
邱曲本已经完成邱扶风交代她的“任务”,但想来与其要一个人回姑苏,倒不如与他搭个伙一同南下,到了灵隐之后再各自回家。便也跟着叶洵然一起踏上归途。
两人经历了这些个月的林林总总,渐渐热络起来,说话也更随意。此时两人倚树而坐,各自掏出果子干粮。邱曲闲聊似的道:“以前从没听你提起过灵隐山庄,跟我说说呗。”
叶洵然道:“你想听什么?练功,还是采药?”
邱曲道:“就没有些奇奇怪怪好玩的事儿?”
叶洵然摇摇头。“山里很闷,日出日落,阴晴雨雪,反反复复总也没个花样来。就算是我们几个师兄弟觉得好玩的那些,说给你听也会觉得很无趣的。”
邱曲有些气馁。“我最怕无趣了,从小就想方设法溜出去天南地北到处玩儿,我娘也管不了我。”
叶洵然笑道:“哪有孩子不爱玩儿的?就连我那两个师弟,难得下一次山也会走得瞧不见人影,最后被师兄提回来挨训。”
邱曲道:“你也是这样吗?”
“我?”叶洵然摇头。“我身体不好,不常下山。那些事都是师兄们回来后说给我听的。”
邱曲小声“啊”了一声,神情有些替他惋惜。
叶洵然道:“你这样很好,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也不是都有机会去游历世间山河。”
邱曲道:“你会难过吗?”
叶洵然道:“以前会,现在不会了。这次下山我遇着不少有趣的人,比如江凌、萧兄,还有你和你爹,甚至是我大哥……每个人好像都有自己的故事和秘密,也都有不一样的烦恼,形形色色交织在一起。我认识你们,便也通过你们了解到这世间的一隅。这才是人间该有的样子吧。”
“说的也是。”邱曲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不过我听说修仙门派是会御剑的,为何你不能飞回灵隐山庄?”
叶洵然尴尬一笑。御剑术靠内力支撑距离,叶洵然顶多可以从山脚飞到山庄,这是他的极限。
这边叶洵然还在思考怎样妥当地回答邱曲,然而邱曲已经被其他目标吸走了注意力。只听她道了句:“有人来了。”
叶洵然循声望去,从他们刚才来的方向处来了一行人,最前头是两名中年男子骑着马,身后跟着一辆坏了车轱辘的马车,另有一人在马车旁把持着将断不断的木栏,艰难行进。
叶洵然只觉得对方看起来莫名的熟悉,却还未看出对方身份,此时只听邱曲道了句:“看他们的行头,许是半路出了意外的镖队。”
“镖队?”
叶洵然想起来了,他们穿的服饰,自己曾在清河坊见过……
——“总算找到他们了!是叶小道长吗!叶小道长留步!”
叶洵然委实一愣。“你们,是在叫我?”
领队一人风尘仆仆,下了马跑上前,好像又仔细看了一遍叶洵然的穿着打扮后才道:“没错!我们找了你一路,总算追上了。”
叶洵然满怀疑虑,却依旧耐下心来道:“我好像并没见过你们,请问你们是?”
“哦……我们是清龙镖局的。”
“清龙镖局?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叶洵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急忙往他身后张望。“……魏大哥也在吗?”
那个领队一拍大腿道:“他不在,他出事了!”
叶洵然心里一紧。
那个领队见他神情紧张,便接着道:“我们的镖队还没到洛阳,他突然犯了病一头栽了下去,半道儿找的郎中都说治不好。他迷迷糊糊让我们先去洛阳找你,说你有办法。”
说到这,那个人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叶洵然。还未展开叶洵然便认得出来,那确实是自己在中秋节前寄给他的那封。
那领队接着道:“可我们赶到他说的那个地方后,有人告诉我们你已经走了……我们哥几个这才追了上来,结果这山路颠簸,车还坏了……”
叶洵然打断他道:“是突然浑身发热的那个病?”
领队点头如鸡啄米。“正是正是!”
叶洵然道:“病了几日了?”
领队道:“算上今日,已经有两天半了。”
叶洵然又道:“他现在在哪里?”
领队道:“在洛阳城外一处村落中借宿,他的病来势汹汹,再晚些怕是人要烧坏了……”
他身后另外几人也帮着一同说话,瞧这架势真算得上是一群热锅上的蚂蚁。
叶洵然听得忧心忡忡,再加上那封足以证明他们身份的信件。此时他一心只想赶紧跟着他们去救人,完全没有任何思考分析的余地。
邱曲虽觉得蹊跷,却一时也想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只因这群人无论是装扮和说辞都拿不出问题来。
她微微皱眉,暂时没有说话。想着眼下只能先跟他们去,再看看到底有什么玄机。
就这会儿功夫,叶洵然已经去牵了马来,他道:“各位不要急,我这就跟你们去。”
那领队听完连声叫好,便也一同上马返回头路。
这几人一路都没有其他的行动,好像真是一本正经带叶洵然去救人一样。同样的路,来时慢悠悠走了近三日,回去时一路快马加鞭,竟是不到两日便到了。
当他们重新回到洛阳城时,无论是人还是马都已经十分劳累。叶洵然原本身体就弱,几夜未曾好好休息,如今只觉得腰疼腿麻,抓着缰绳的胳膊也快断了。
邱曲看出他的不适,只不过知道他心急不肯耽搁任何时间,便自己先一步下马道:“累了,我要休息。”
叶洵然瞧她不肯走了,只得放弃坚持一同下马,转身对那几位镖师道:“我们粮食快耗尽了,先在洛阳补充下供给,我再去药房抓几味药,再与你们一同去城外村中。”
那领队虽有一丝不易觉察的不情愿,却也几乎没有表露出来。只道了句:“也好。”
待拴好了马,一行人看似自然地三三两两进了饭馆驿站。叶洵然心思却不在吃饭上,草草吃了些垫饥后,便忍不住对邱曲道了句:“我去药铺看看有没有需要的药材,马上就回。”
邱曲应了一声,就随他去了。
洛阳城地大物博,各种店铺琳琅满目,药材当然也是随处可见的买卖,叶洵然随意询问便找到了距离此地最近的药铺。进店选药,买完离店,前后也不足一盏茶的功夫。
回头路上,有两个人挡在他去饭馆的必经之路上。
更确切地来说,是在故意等他。
面前一男一女,男子一身花里胡哨不知到底是何品味的袍子,女子虽衣着打扮规规矩矩,却戴着斗笠看不出面容来。叶洵然在看清其中一人后惊地原地一跳,似乎从未想到会在此地遇见对方。
对方双手叉腰哈哈大笑,依旧一副整日玩世不恭的模样:“怎么?叶小道长几月见不着我,至于像耗子见了猫一样吗?”
这个花里胡哨乱穿衣服的人当然是萧陆离,叶洵然赶紧摇手道:“没有没有,只是没想到萧大哥突然出现……江公子也一同来了吗?”
萧陆离板脸道:“见面就惦记阿凌,也不问问我好不好。”
叶洵然抱歉地笑道:“萧大哥精神抖擞,我不用问的。”
萧陆离嘿了一声道:“阿凌在临安走不开,今天只有我在。你要有什么悄悄话捎给他的,直接告诉我就行。”
叶洵然道:“向他问个好罢了……说起这个,之前九穗禾归还灵隐山庄一事,我还没找机会好好谢你。”
叶洵然说着就要照着江湖的礼数给他作揖,被萧陆离赶紧着拦下来。“千万别,你那一群师兄弟们已经七拜八拜谢过我了,再被你们拜下去我萧某人该折寿了……今日先别说这个了,你快来看看我身边这位姑娘你认不认得?”
叶洵然愣了一下。“姑娘?”
他望向萧陆离身边那人,话音刚落,只见她主动把斗笠摘了下来。
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白色的披肩下着一身落了些灰的粉袄,脸庞生得好看却又不似深宅闺秀那般婉约娇弱,好像和自己一样也是赶了许久的路没有好好收拾过的憔悴模样。
叶洵然只觉得这姑娘格外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她。
姑娘小心翼翼道:“你就是洵然哥哥?”
叶洵然点头道:“我是,姑娘你?”
姑娘道:“我是魏辰星的未婚妻子,清龙镖局谢家的女儿谢真。我从清河坊一路赶来,求你救他。”
谢真字字说得咬牙,好像心中忍了许久的悲愤无法释怀。这句话说出口,叶洵然几乎能看到她眼中擎着的泪花在打转。
他终于想起来,自己先前在清河坊确实和这位姑娘有过几面之缘。
他有些惊讶又有些惊喜,她居然会成为魏辰星的未婚妻子。
叶洵然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想安慰谢真,嘴里胡乱回了一句:“你别担心……我刚买好这些药材,正要和那几个镖队的伙计们一起去救他的。”
谢真眉头一皱道:“镖队的伙计?”
叶洵然道:“不是大哥让他们来找我的吗?”
谢真道:“什么时候的事?”
叶洵然道:“两天前。”
谢真失声道:“不可能……清龙镖局的镖队在我离开清河坊之前就解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