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方鸣谦继续享受着高规格待遇,方木根夫妇每天晚上都要来李家吃饭,两人在礼拜二下午,给方鸣谦带了一盒铁盒康乐饼干,立式铁盒紫红色背景上,蓝衣小女孩抱着一只玩具熊猫一只玩具鸭子对镜头微笑,这高级货色让方鸣谦在受宠若惊之余不得不投桃报李,在饭后他不管不顾,举着剪报追在李锡生后面,一口气给他念了两篇致富经,大肆宣扬放开思路和敢闯敢做带来的种种好处。
到了礼拜三,方木根又从口袋里掏出四张邮局新到的t114猛禽邮票贿赂方鸣谦,方鸣谦收下四张邮票,塞进集邮册,方木根凑上来低声问:“你公公婆婆这几天说了什么没有?”
“要说什么?”方鸣谦一片茫然,“我天天给他们念着呢,每天都念好几篇,他们听了可开心啦,说我现在念得很流畅。”
“那他们听完说了什么没有?”
“我想想,噢,婆婆要我找找评书故事,杨家将薛仁贵那种的,她说那种听起来更有意思。”
方木根两根手指曲起,一记毛栗子悬而未发:“你下次要认真给他们念,要他们听进去,不然我不给你买邮票了。”
方鸣谦加班加点,天天追在李锡生沈勤囡身后,把三本剪报上的致富故事念完一大半,李锡生忍无可忍一把抓住方鸣谦:“你爸爸到底给你了多少好处?要你天天跟我们和尚念经?”
“一桶饼干,四张邮票,”方鸣谦数了数,“他说还要给我买邮票。”
“你这个没出息的,这么点东西就收买你了?还好你没有参加革命,不然肯定做叛徒!”沈勤囡说。
“我怎么做叛徒了?”方鸣谦哼一声,“我念我的,你们听你们的,我交了差,还有饼干吃,这叫一石二鸟,两全其美。”
院子里笑起来,赖健康说:“那你要和你爸爸抬抬价,念一篇买一块巧克力,那样才不亏。”
“我爸已经下了大血本了,他要是问起来,你们要说我念过啊,你们听过都觉得很好,非常支持他做生意这个想法。”
一直念到礼拜天,李锡生去邮局给李慧兰和肖洋打过了电话,回了院子,就要方鸣谦去通知余永棣晚上参加会议。
作为李家的高级参谋,这种级别的研究讨论按惯例是要请余永棣参加的。方鸣谦先跑去后面楼房敲门通知:“余公公,我外公叫你吃过晚饭到院子里来一下,我们有事情要请你讨论。”
高级知识分子余永棣慢慢起身,套上组件化假肢,他的假肢在矿里算得顶级装备,真人大腿粗细,树脂复合材料,一体化造型,从大腿、膝盖到小腿、脚踝、脚掌一应俱全,尤其是大腿上的接受腔,量身定制,垫上布料后贴合舒适,不似普通假肢,会把大腿磨得鲜血淋漓。
他拄着单手拐杖,摇着残疾车来到院门口,李锡生搀扶他进院子坐下,又把残疾车推进院里。余永棣的高级假肢引来了黑石头和小泥鳅的好奇打探,赖健康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他们造次。
李锡生把三大本剪报拿出来递给余永棣说:“木根叫我看看这些东西,我看不太懂,你看看到底都是在说些什么。”
余永棣随手翻了翻,放在一旁:“你要我画图,设计坑道这些我擅长,这个国家政策方面的东西,我不好说,毕竟,我都退下来这么多年了,大环境不一样了,我不好讲。”
“你看看,等下我女儿女婿要下来,我们要研究讨论一个事情。”李锡生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余永棣说了一遍,两人窃窃私语一番,又把赖健康喊过去,三人嗡嗡嗡讨论起来。
方鸣谦帮着外婆布置起“会场”,他们把客厅里的方桌收拾干净了,搬来圆桌台面装上去,拿来几个茶杯,桌上放了瓜子果脯蜜饯花生一类的零食,方鸣谦还煞有介事地拿出了一个大笔记本摊开:“等下我来当秘书,给你们做会议记录。”
布置完了会场,方鸣谦屋里屋外乱窜,显得很兴奋,他是头一回参加这种规模的家庭会议,看着大人们脸上严肃的表情,方鸣谦觉得这次会议规格应该很高,自打他出生后,还没有参加过这种级别的会议,当然,最让他兴奋的是李锡生说他也有一票。想到自己的一票有可能决定家庭命运进程,方鸣谦觉得自己要认真听取双方意见,认真思考研究,然后做出明智决定,投下宝贵一票。
方木根和李秀兰姗姗来迟,两个人显然精心打扮了一番,穿上了那套原本为了小叔婚礼准备的羊毛西装,打起了红白纹领带,两人进了院子,看到余永棣,上来打招呼:“余工你也来了啊。”
余永棣推推眼镜表示谦让,环视一圈说:“人都来齐了,那我们就进屋开会吧。”
黑石头和小泥鳅也得到了旁听资格,师徒三人关上院门,收拾了工具,连方鸣谦一起,九个人进了屋子,在圆桌前坐成一圈,喝茶聊天磕瓜子,会议主持当仁不让落在了余永棣头上,他喝过一杯热茶,剥了几个花生放在手心一搓,吹掉花生红衣,把花生仁丢进嘴里说:“那我们开始吧,谁先说?小方,你先讲几句,让我们听听怎么回事。”
方木根啜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事情是这个样子的。我出了事回来以后,心里一直不痛快。闲言碎语,压得人抬不起头,我在想啊,既然都这样了,不如我干脆做点成绩出来,给这些人看看,免得他们再说闲话,所以我才有这个想法。”
“嗯,你继续说,我们听着。”
“我有个老乡,原来在乡下没有工作的,盲流,前年去了外面,去年到了温州,跟人合作,做了皮革生意,一年下来,他自己说赚了四五万,今年他给我写了一封信,喊我要是有兴趣就过去看看,他们现在资金也有缺口,打算多找几个人入股,大家合伙。”方木根掏出一个信封,“他的信在这里,你们可以看一看。”
“我现在的想法呢,就是想问爸爸妈妈借一万块钱当本钱。不是白拿,我可以写借条的,利息什么都可以收,我要有这个本钱,去个三五个月,就能赚回来。”
“具体是什么生意呢?”李锡生问。
“主要就是搞批发,皮鞋、皮带、皮大衣,往全国各地发。”
方鸣谦刷刷地在边上做着笔记,余永棣探过头看了一眼说:“喔唷,现在还有书记员了嘛,你们等下不要乱说话啊,白纸黑字都写在这里。”
余永棣又抓了一把瓜子磕着:“秀兰,说说你的看法。”
“我是支持木根的,”李秀兰说,“我们现在这个样子叫人瞧不起,说是盗窃犯家属,要真能搞出点名堂,总比被这些人戳脊梁骨好。”
“老李,你是一家之主,你说几句?”
李锡生摆摆手:“让他们先说,我先不表态。”
黑石头举起手:“我说两句?”
赖健康瞪他一眼:“你狗嘴吐不出象牙的东西说什么说?”
“讨论嘛,你让他说。”余永棣点点头。
“像我跟我师傅啊,我们出来当木工,就是为了挣钱,我们出来挣钱,是老家除了种田,没有别的路子。我们挣到钱了,就要回去讨老婆,以后就不出来了,在乡下过过日子,帮人打打家具。”
“我看你们矿里福利这么好,工资又稳定,退休还有劳保,比我们这种泥腿子强多了,要是我,我肯定不会出去的。这个工作,别人想破头都想不到。”
方木根恼怒地看黑石头一眼:“他这种也可以参加讨论?我爸爸雇来打家具的短工。”
“哎,大家都说一说,你不要歧视他们嘛。”
李锡生说:“什么短工长工,又不是旧社会,他们在我们家住了那么久了,你的情况大家都知道,也可以算一家人。”
小泥鳅举手:“我觉得做生意是可以,但是工作还要保住,入股入股,出点本钱,人可以不去。”
“人不去?人不去别人把我本钱弄掉怎么办?”方木根喊起来。
“哎,小方,讨论会,你要让别人说话,不要听到不同意见就打断别人说话啊,不好。”
“健康你走的路多,全国哪里都去过,你说说。”
赖健康挖挖鼻翼:“我这个人是文盲,没有文化,我就一句话,出门赚钱,靠手艺吃饭,你没有手艺,靠什么挣钱?”
方木根摇头叹气,觉得自己不该参加这种扩大会议:“爸爸妈妈,这个会议,既然讨论的是家事,不相干的人,我觉得最好不要参与,站着说话不腰疼。”
“古话说得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不要总戴着有色眼睛看人,赖师傅年纪轻轻就走南闯北,给人打了六七年家具,外面接触的多,他说的我觉得都是大实话。”余永棣为赖健康撑腰。
沈勤囡开口说话了:“别的我不管,我就问,你走掉,秀兰和谦谦怎么办。”
“妈,我自己有工作,不要人管。”李秀兰说,“你们不都在矿里?”
“秀兰,你妈妈说的你要听一听,”赖健康说,“男人出远门,很多事就不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