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赛，前来拜访！”吴永强两手比出一个姿势，从教室前门哗地一下跳进来。

蒋文波也跟着从座位上跳出来：“你是格德米斯！”

两人用怪异的姿势隔空比划，嘴里发出噼噼咻咻的声音，铁浮屠邓友忠来了兴致，在一阵山摇地动里跑上讲台，爬上讲台一跃而下，落地时教室水泥地板颤了三颤：“克赛，前来拜访！”

铁浮屠邓友忠伸出手，一手一个，揪住吴永强蒋文波往前一推，两个格德米斯双双倒地仆街。

方鸣谦看得好奇问：“你们在干嘛？什么克赛？格德米斯？”

“你没看电视？”蒋文波啧啧称奇，“每天中午放学，电视上都在放，叫恐龙特急克赛号！”

“好看吗？”方鸣谦被陈奇峰气昏了头，没心思看电视。

“好看得没法说，”吴永强拍着手，“我家太远了，回家开电视都放一半了。我都是到别人家看，看完再回家吃饭。你家近，要不以后让我去你外公家看？”

方鸣谦点点头：“好啊，你明天中午跟我一起走。”

进教室的男生越来越多，人人嘴里都喊着统一的暗号。

“克赛，前来拜访！”

“格德米斯！”

“我是各吾！”

“我是特兹！”

“你各吾个鬼，你是毛利！”

方鸣谦觉得校园文化界出了大事，如当年的电视剧精武门一样，热播时人人都是霍元甲，个个争当陈真，方鸣谦心里暗暗高兴，这一来就没人会八卦自己了，也没人会想起陈奇峰说的那些鬼话。

方鸣谦下午上学时，把墙上球台上羞辱自己的口号标语挨个看了一遍，方鸣谦很肯定，这些口号百分百出自陈奇峰之手。等孙雪婷来教室，方鸣谦追问：“女厕所的粉笔字你帮我看了没有？是不是我说的那样？”

孙雪婷在本子上模拟了陈奇峰的笔迹，写给方鸣谦看，方鸣谦觉得这一回人赃俱获，他只需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把这事捅到老师和刘校长那里去，陈奇峰就要倒大霉。

写口号骂同学不一定会受罚，但一个男生跑去女厕所写口号，这就是自寻死路。方鸣谦的报复心蠢蠢欲动。

李响和秦婉璐一起从前门走进教室，看到红色头花一闪，方鸣谦连忙低了头不看秦婉璐。李响没有带回好消息，秦婉璐整个上午都板着脸，方鸣谦手无足措，怎样才能让秦婉璐原谅自己呢？

毛晓波在教室后门晃着大头喊：“秦婉璐，方鸣谦，黄老师喊你们去办公室。”

秦婉璐呼啦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椅子撞上后面的课桌，发出一声巨响，板着脸从方鸣谦面前走过。

方鸣谦怏怏起身跟在秦婉璐身后，两人一前一后朝办公室走去。

该来的还是来了，方鸣谦想，黄老师还是知道陈奇峰说了什么，要审问我们了。我要怎么说好？说我不喜欢秦婉璐，陈奇峰瞎说？说我喜欢秦婉璐，陈奇峰没瞎说？一锅粥又咕嘟咕嘟在脑子里搅开。

方鸣谦几步追上秦婉璐腆着脸说：“都是我惹的事，黄老师要是问起来，你让我来说。”

秦婉璐不理他，眼睛朝天继续往前走，方鸣谦赶在秦婉璐前面，一路小跑进了办公室，往黄老师办公桌前一站，张嘴想要揽下所有过失，却发现黄老师正笑眯眯在和徐老师说话，方鸣谦喊了一声：“黄老师你喊我？”

黄老师回过头，脸上并没有要批评教育人的迹象，她眼角的皱纹一条条舒展开，黄老师正处于平和开心状态。

秦婉璐走进来，站在方鸣谦身后，热乎乎的。

黄老师看了看两位得意门生开口说：“学校里组织数学竞赛，我们班选了你们两个，还有李响，让你们三个人参加数学竞赛。”

方鸣谦点点头。

“喊你们来就是通知一下，从下礼拜开始，每个礼拜一和礼拜三下午，你们第三节课，都要去音乐室补习，徐老师给你们补课。”

“名次考得好，还可以参加地区比赛，”徐老师说，“你们要好好努力，考出好成绩，给我们年级和学校里争点光。”

两人点点头，黄老师挥挥手说：“那你们回去和李响说一声。”

这就完了？方鸣谦转身，虚惊一场。秦婉璐一声不吭出了办公室，黄老师在背后问方鸣谦：“秦婉璐今天怎么了？一句话都不说？”

方鸣谦转过身，犹豫了几秒，开始告状。

他走去黄老师身边压低嗓门说：“黄老师，我有事情想汇报。”

“什么事情？”

“陈奇峰在女厕所写我和秦婉璐的坏话。”

“女厕所？”黄老师扬起眉毛，“你怎么知道？”

“孙雪婷看到了，她跟我说的。”

“那你怎么知道是陈奇峰写的？”

“孙雪婷跟我讲了粉笔字是什么样的，我认得陈奇峰的粉笔字，”方鸣谦补充了一点，“他还在学校好多地方写了骂我的话，我都看过了。”

黄老师眼角的皱纹，前端缩成一条，后端呈放射状散开，像一只小扫帚：“你说的都是真的？”

“女厕所我不能进，我没看，其他的地方我保证是他写的，教学楼里都有好多。”

“他写你什么了？”

“他写我家的事，说我喜欢秦婉璐，还说我想和秦婉璐……睡觉，早读课他还在讲台上公开讲，所以……秦婉璐今天很难受。”

“他这是想造反！”方鸣谦成功激怒了黄老师，一下子拉两个门生下水，黄老师怒不可遏，从椅子上忽地站起来，“你带我去看看。”

方鸣谦领着黄老师从楼上下来，把教学楼里，陈奇峰写的每条标语都指认一遍，方鸣谦看着那些粉笔字恶狠狠的力道，心里还是想不明白，陈奇峰为什么这么恨自己。

到了女厕所门前，黄老师自己走进去查看，墙壁和隔板上那些下流口号让她七窍冒烟，黄老师走出来，嗓音发颤：“你说的没错，我要好好想想怎么处理这个家伙，严肃处理，还你们一个清白。”

上课铃响起，方鸣谦走回教室，左思右想，撕下一张作业本，写了一张道歉纸条：对不起，都是我惹的祸，我想办法让他道歉，你别生气。

他托孙雪婷传给蒋文波，蒋文波传给李响，李响传给吴永强，吴永强把纸条塞进了秦婉璐口袋。

上课铃响起没多久，范美娟就忐忑不安走进了教师办公室，拜访黄老师。

黄老师铁青着脸抬起头开门见山：“你家儿子，我打算让他留级，或者你们让他转学。”

“黄老师，他又惹什么事了？”范美娟听了黄老师的话，心里一阵乱跳，又是留级又是转学的，陈奇峰这一回惹了什么大祸？

黄老师站起来说：“我先带你去看看，你家儿子干的好事。”

黄老师带着范美娟走下楼，领着她把陈奇峰在校园各处留下的杰作欣赏了一遍，范美娟心生疑惑：“黄老师你是不是搞错了？这是他写的？”

“他不光在外面写，”黄老师怒不可遏，“还进女厕所写，简直道德败坏，是流氓作风！你们在家怎么教育的？”

范美娟听了心里更加慌乱起来，女厕所和流氓作风？黄老师领她进了旱厕，两人捏着鼻子，把墙壁和隔板上的标语看了一遍。

方鸣谦喜欢秦婉璐。

方鸣谦想和秦婉璐睡觉。

看着一条条口号，范美娟头皮阵阵发麻，儿子虽然傻，但不至于这么蠢吧？

范美娟觉得兹事体大，不能让儿子被冤枉：“黄老师，你说这是我家小明写的，有什么证据？”

“证据是吧？”黄老师鼻孔哼一声，“我们回办公室，喊你儿子来当面问一下。”

黄老师带着范美娟上楼，从教室后门喊出陈奇峰，黄老师挡在母子二人间，把陈奇峰往前推：“我们到办公室说，走廊上别说，影响不好。”

进了办公室，陈奇峰抬头偷偷看范美娟，母子二人用眼神开始无声交流，范美娟发来的信号是大事不妙，你要完蛋。陈奇峰心惊肉跳，发回一个眼神信号，收到。

黄老师拿了一块小黑板来，靠在办公桌上，递给陈奇峰一根粉笔和一本课本，翻开一页：“你在黑板上给老师抄一段书。”

陈奇峰看了范美娟一眼，后者发来的眼神信号十分复杂，他一时没有翻译出。

陈奇峰蹲下，拿着粉笔哆哆嗦嗦，小黑板像一份认罪书，陈奇峰歪歪扭扭在上面抄了几个字，黄老师在一旁看着说：“你认真点，抄快一点。”

“我为什么要抄书？”陈奇峰忽然明白过来，“我又不是宣传委员，我又不出黑板报。”

“你还不清楚老师为什么要你抄书吗？”黄老师看看范美娟，“你要不要他再抄几个字给你看？”

范美娟看着那熟悉的笔迹火冒三丈，伸出手指点陈奇峰后脑勺：“你给我认真抄，好好写，把字写端正了。”

陈奇峰没有听出母亲范美娟的话外之音，他标志性的一横，接二连三出现在黑板上，前面弯，后面翘，像作业本上老师批的一个红勾。

“够了，”范美娟说，“黄老师，是他写的，我承认。”

陈奇峰哆哆嗦嗦站起来：“妈，什么是我写的？”

范美娟一个耳光打在陈奇峰脸上：“我没想到你这么不要脸，居然还敢进女厕所！”

黄老师拦住范美娟：“好了好了，不要动手打人，我们先谈怎么处理。陈奇峰，你在学校乱涂乱写，写了多少口号标语？”

“我什么都没有写，也没有进过女厕所，”智商情商双高的陈奇峰虎躯一震，矢口否认，“黄老师你不要冤枉我。”

“陈奇峰，你去教室拿书包，跟你妈回家，你们家商量好了，再派个代表来跟我谈。”黄老师不想再浪费口舌。

范美娟抓着陈奇峰肩膀来回摇晃：“现在你还想狡辩？要不要我带你去看一看你写的东西？快给黄老师认错！”

范美娟的眼神暗示这是大事，陈奇峰思想斗争了五秒钟，对黄老师低下了头：“黄老师我错了。”

“墙上骂方鸣谦的口号都是你写的吧？”

“嗯。”

“乒乓球台、体育室、开水房那里也是你写的。”

“嗯。”

“女厕所里也是你写的。”

陈奇峰焦虑起来，这个罪名很大，他百密一疏，没有想过笔迹会出卖自己。

“你一个男同学，是怎么混进女厕所的？”黄老师问。

“我趁早上没人进去写的。”

“你为什么要写这些侮辱同学的口号？”黄老师厉声问，“方鸣谦不是你的好朋友吗？你们不是一直玩得很好吗？”

黄老师你偏袒他，陈奇峰想，还问我为什么？我心里不服。

“他们最近可能有点小矛盾，”范美娟替儿子解围，“我家小明一时糊涂，干了这种傻事，我回头就让小明去跟方鸣谦赔礼道歉。”

“闹矛盾？闹矛盾也不能用这种方式侮辱同学，”黄老师看看范美娟，“你家儿子今天早读课，当着全班人的面，说方鸣谦喜欢秦婉璐，故意出他洋相。”

“他本来就喜欢秦婉璐，他亲口跟我说的，我又没有造谣！”陈奇峰开始抗议。

黄老师叹口气：“你看，我教育不了你家陈奇峰，他死不悔改，还要强词夺理，你还是带他回家吧。”

范美娟狠狠拧了陈奇峰耳朵：“黄老师，你别跟他生气，他没脑子，脾气又冲动，小明，快给黄老师道歉。”

范美娟押着陈奇峰的头，陈奇峰闷闷不乐说：“黄老师对不起，我错了，不该顶撞你。”

“你们不要演苦肉计，你家儿子我还不了解？过了三天还是老样子。”

“黄老师，你给我一个机会，我这次一定好好教育他。”

黄老师看看范美娟：“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黄老师，还是让他上课吧，我们承认错误，回家好好教育。”

“我觉得他不适合班级生活，”黄老师做总结发言，“跟老师搞对抗，侮辱同学，破坏校规校纪，年级小小就敢进女厕所写标语，长大怎么得了。”

“黄老师我求你，给小明一次机会……”

“你不要求我，我还想求他呢，求他不要害我们班，他侮辱的两个同学，一个是学习委员，一个是班长，我要对班上同学有个交待。”

“黄老师你别生气，”范美娟听到这里，面色如土，“先让他上课，我保证他不会再干这些事。我们回家一定好好教育。”

“那这样，你先回家，拿水桶和抹布来，”黄老师心生一计，“今天放学，让陈奇峰先把他的这些作品清理干净，清理干净了，我们再谈谈怎么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