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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黄老师表扬李响和吴永强时，陈奇峰在办公室写检查。

黄老师举着吴永强缠满白纱布的手：“礼拜天我们班的吴永强和李响两位同学，在百货大楼前见义勇为抓小偷，公安局警察同志昨天来学校，下礼拜要全校通报表扬吴永强和李响，我今天在班上特别表扬一下他们。”

听了二人的英勇事迹，同学们纷纷为负伤的吴永强和倔强的李响鼓掌。

“吴永强同学平时虽然调皮，但是骨子里很勇敢，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保护李响同学，这很值得表扬。”

方鸣谦为吴永强感到高兴，你这家伙终于先进了一回，心里又有点酸，吴永强保护了李响，我却让秦婉璐遭了殃。

黄老师表扬了两人，又嘱咐大家：“以后有这种情况，我建议尽量智取，不要勇斗，啊，吴永强，你手痛不痛？”

“黄老师，被你表扬了，再痛都不痛！”吴永强忘乎所以，咧嘴傻笑。

“吴永强你要是牺牲了，李响会伤心死的！”陈振威在台下起哄，引起一片大笑。

黄老师看了陈振威一眼，后者迅速闭了嘴。

“有的同学受表扬，有的同学就要受批评，我下面要好好批评批评陈奇峰。毛晓波，你去办公室把陈奇峰喊过来。”

陈奇峰带着写好的检查，站上讲台，在全班人面前读自己的检查，向秦婉璐和方鸣谦公开赔礼道歉。

方鸣谦对这种惩罚不感兴趣，他觉得黄老师没有罚在点子上。陈奇峰这根老油条，读完检查，趁黄老师转身，还在讲台上对教室里其他人做鬼脸，他有自尊心吗？有，但他的自尊肯定和别人不一样。

看着陈奇峰挤眉弄眼的样子，方鸣谦在课堂上思考一个问题，陈奇峰的弱点是什么？

陈奇峰脸皮很厚，不怕挨批评，整天只想表现自己，只有把他关起来与世隔绝，他才会难受。

陈奇峰对成绩无所谓，回家也不会挨打，没有争当班级前几名和班干部的觉悟，成绩比他好的人太多，陈奇峰丝毫不会痛苦。

陈奇峰油嘴滑舌，吹牛皮吹破时，总要强行为自己解释圆谎，这只是一个小破绽，方鸣谦想，大家都不把他的话当真。

陈奇峰算半个富家子弟，兴趣爱好是集邮、玩具和模型，这些都是用钱培养出来的爱好，除非自己能买回一个独一无二贵得要死的玩具，才能让他眼红，但这不现实。

父母疼爱有加，家底丰厚，没心没肺的陈奇峰几乎立于不败之地。除了一点，方鸣谦不太确定。

陈奇峰喜欢李响，和方鸣谦喜欢秦婉璐一样，是一个弱点。

如何利用这个弱点，让陈奇峰感到痛苦呢？方鸣谦有些茫然。

李响要是喜欢别人，陈奇峰一定会痛苦，可李响本来就不喜欢陈奇峰。

方鸣谦想让陈奇峰和自己一样痛苦。自从那天早读课后，秦婉璐到现在都不和方鸣谦说话。

陈奇峰为此付出的代价太轻了，废话连篇写检查，结结巴巴读检查，兴高采烈，毫无悔意，这样就可以一笔勾销吗？

我把你当好朋友，告诉你我的小秘密，你却背叛和出卖我，你要为此付出对等的代价，方鸣谦在心里宣读了对陈奇峰的审判。

下课后方鸣谦找李响打探情况，李响说：“她什么都没说，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想。要不你自己问她？”

方鸣谦一走到秦婉璐面前，她就扭过脸去，对方鸣谦的各种说辞充耳不闻。

秦婉璐闷闷不乐，她担心这件事会影响到自己班长的形象。

她和方鸣谦那点朦朦胧胧的感觉在班上不算什么秘密，但给陈奇峰捅破了，闲聊时就有了话题。班长和这种话题联系起来，显然不合适。

黄老师会有意见。秦婉璐心里笑了一下，她终于体会到方鸣谦当初害怕丢掉学习委员的感受了。

可谁要你跟陈奇峰这种大嘴巴说的？你没有管好自己的嘴，也没有注意和陈奇峰搞好团结，你们两个活宝斗法，让我倒霉？秦婉璐心里又哼了一声。

她打算一个月不和方鸣谦说话，以实际行动惩罚方鸣谦，希望他能得到教训，以后管好自己的言行举止。

第三节课间休息，陈奇峰又来找方鸣谦和好：“你看，我检查也读了，批评也挨了，我们和好吧。”

方鸣谦看着陈奇峰厚颜无耻的笑脸：“秦婉璐到现在都没有跟我说过话。”

“你们两个脸皮也太薄了，”陈奇峰说，“我就说了几句，哪有这么严重。”

“我觉得你不配跟我做朋友。”

“为什么？”

“你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方鸣谦说，“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以为做错了，事后道个歉就行了。”

“那你还要怎么样？”

“秦婉璐不理我，我现在很难受。”

听到方鸣谦这句话，陈奇峰瞬间开心极了：“那是她自己的问题，你应该学学我，我从来就不想这么多。她不理你，你可以去找别人玩啊。”

“你滚蛋！”方鸣谦漠然看着陈奇峰，两根手指塞进耳洞，说话的声音变得低沉富有磁性，“等哪一天秦婉璐和我说话了，我再原谅你。”

陈奇峰鼻子里哼一声：“两个神经病，有什么了不起的。”

放学后，方鸣谦和吴永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冲进院子，直奔客厅打开电视机。

一条五毛特效，飞速旋转的红色大字定格在电视机屏幕上：恐龙特急克塞号。

歌声响起，屏幕下一条条字幕浮现：

在那对面的彩虹中

有个神秘莫测的过去世界

发光的道路畅通

时代战士

面带微笑

乘坐闪亮的飞船

踏上征程

超越了光速

超越了时空

在四维的空间中

前进，前进，前进

克赛号，猛冲！

圆头圆脑的飞船底部喷出两条黄光，套着手镯一样的光圈飞了出去。

“这是七千万年前的白垩纪！”

方鸣谦和吴永强坐在电视机前，眼珠转也不转，看得如痴如醉。

“脱离了时间轨道，脱离了时间轨道，是格德米斯人的新式武器，超高速粒子攻击了亚空间的缘故。”

“现在亚空间时间轴通道被封闭了，克赛队员正在迂回前进，他们将会在原来的时点出现，请放心。”

他们为了白垩纪那种恐龙最厉害争论起来，沈勤囡端了两碗盖满菜肉的米饭过来：“这么好看？你们饭都不要吃啦？”

“我等下回自己家吃，”吴永强看着方鸣谦咬了一大口肉，“你不用给我装饭。”

“到我家别客气，”方鸣谦指着电视，“快快快，要打起来了！”

“你的手怎么了？”沈勤囡看见吴永强缠满白纱布的手。

“他见义勇为负伤了，”方鸣谦扭过头对吴永强说，“那只手现在不能动，等下我喂他吃饭，噢，宝宝乖！”

“哪个要你喂饭！”吴永强看着电视，闻到饭菜香，还是忍痛端起饭碗，和方鸣谦一边吃一边看，对着电视里的画面入了迷。

“人间大炮，一级准备！人间大炮，二级准备！人间大炮，发射！”

克赛带着光环飞出去，所到之处，谈笑间格德米斯灰飞烟灭。

一直看到片尾曲结束，吴永强才长叹一口气，放下空空的饭碗说：“这一集太短了，才二十记分钟，每天要多放几集才过瘾！”

方鸣谦不说话，他还沉浸在白垩纪的幻想世界里，这部片子和那些神仙妖怪飞来飞去打打杀杀的怪力乱神不同，打开了科学技术幻想的未来世界，时间穿梭，回到几千万年前的白垩纪，灭绝已久的恐龙，外星人，机器人，人间大炮，各种恐兽！

幻想来得太多太快，脑子一时承受不了过大的信息量，开始发晕。

方鸣谦痴痴呆呆，满脑憧憬幻想，吴永强拍拍肚子谢过沈勤囡，走路回家。方鸣谦把碗往桌上一放，往床上一躺，各种联想和期待海浪一样涌来，拍得他晕晕乎乎，除了眼花缭乱的科技、飞船、外星人之外，还有漂亮的阿尔塔夏公主，搞笑机器人吉伊。

居然有人能拍出这种片子！方鸣谦激动浑身发颤，想象力真是太美妙了。

下午上课前，教室里关于克赛号的讨论完全进入了白热化，每个男生都津津乐道回味着这几天的剧情，互相指责对方是格德米斯和恐兽，只有陈奇峰一脸茫然走在他们当中问：“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被禁止看电视一个月的陈奇峰处于孤立、落后的绝境，他热切地跑向三人组，听他们眉飞色舞讨论剧情，企图插话，三人组对他进行正义的惩罚，视而不见，把陈奇峰发出的种种噪音自动过滤，陈奇峰走过一组又一组人马，最后跑回三人组面前哀求：“你们谁让我中午去你们家看电视？”

“你自己家没有电视看？”

“我妈一个月不让我看电视，”陈奇峰满怀希望地看着蒋文波，“我去你家看好不好？”

蒋文波摇着寿星额：“我家中午不看电视的，我都是去唐老鸭家看。”

陈奇峰转向方鸣谦，方鸣谦把吴永强一勾：“我家名额已经满了，他现在天天在我家看，要不你去李响家看好了。”

“李响会让这种人去她家？”吴永强啐了一口，恶狠狠咒骂陈奇峰，“脱了鞋比别人穿了鞋还脏。”

陈奇峰气得小脸发白，颤颤巍巍伸出手指：“亏我还把你们当朋友！”

“我们不稀罕你这种朋友，”方鸣谦挤眉弄眼，“怎么样怎么样？你能把我们怎么样？”

陈奇峰跑去走廊，一咬牙走进了隔壁三班，挤进男生堆里，打算从那里寻找自己的伯乐。

方鸣谦上课开起了小差，在草稿纸上一遍遍画霞光一号、霞光二号和人间大炮，他没有多少艺术细胞，对花鸟鱼虫毫无兴趣，但这些方方正正有规律可循的机械结构部件，引发了他的极大热情。

一整个下午迷迷糊糊的方鸣谦回到外公家，满脑还是克赛和恐兽，吃饭时李锡生宣布了一个新消息，才把方鸣谦一巴掌打醒。

李锡生说：“这个礼拜天，你爸爸妈妈要搬家了，就搬到我们对面一楼。”

晴天霹雳直勾勾劈中方鸣谦，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手里筷子啪一声掉在地上，他弯腰捡起筷子声音发颤问：“干嘛要搬家？他们住在采场不好吗？”

“还是搬下来好，你爸爸要有人监督，”李锡生说，“搬下来，他可以检查你作业了，我跟你婆婆教不了你。”

“我不要他教，也不要他检查我作业！”方鸣谦抗议，“他从小就喜欢打我出气，这两年没有他教，我不是照样拿前三名？”

“他住在采场只会跟人学坏，迟早又要搞出事情，你希望你爸爸再被抓起来？”沈勤囡问。

方鸣谦摇头，内心烦躁，拿筷子敲着碗：“我爸这个样子，你们还让他管我？！他能管好自己都不错了。”

“不管怎么样，他都是你爸爸，我们要想办法把他弄到正路上来。”

“你们别一起想办法打我屁股就行。”方鸣谦觉得方木根搬家只意味着一件事，自己又危险了，“我不欢迎他。”

“我们就是通知你一下，哪个要你欢迎？”李锡生递过来一把钥匙，“对面已经搬走了，吃了饭你去看看，以后那里就是你自己家了。”

方鸣谦拿着钥匙走出院子，对面这栋楼房有四层，他的工人村小伙伴大多数都住这栋楼。

走上三阶水泥台阶，一个半封闭阳台上一是扇红漆铁皮门，方鸣谦推亮手电，打开门锁走进房间，银山的房子结构都一样，水泥地面，绿色或者蓝色粉料墙壁，红木框电线盒暴露在外，客厅正中央，天花板上垂下一个铁钩，用来装吊扇。

人间大炮，一级准备。

客厅角落里堆着一堆垃圾，方鸣谦用脚尖翻了翻，垃圾里有男明星的贴花纸头像，墙壁上贴着花花草草的剪纸，剩下都是些过时的发票、纸片和说明书。

客厅左边墙上开一个门洞，通往卫生间和厨房，卫生间是矿里的新标准，自带坑式冲水马桶。

厨房有一个水泥煤球灶台，两个灶口，面上砌着白色瓷砖。

灶台和水泥洗碗池之间是一大片空白，地上灰尘显出四个白点，应该是碗橱四只脚的位置。

人间大炮，二级准备。

客厅和卧室之间有一条过道，右边是后门，通往单元楼过道的楼梯口。

卧室不大，一扇窗户正对马路，铁窗棂后可以看见棒冰场大门和劳动服务公司的招牌。

方鸣谦转了一圈，锁了门，坐在阳台水泥围栏上，天上一轮明月，他的头在水泥地上变成一个圆圆的黑影。

方鸣谦预感到方木根搬家后，自己要住进这件三十平米的屋里，卧榻也要从硬板床变成他熟悉的收缩钢丝床。

人间大炮，发射！方木根带着光环从霞光一号里飞出来，落地时摆了一个姿势，两脚一顿说：“木根，前来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