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天一大早,方木根就掀了方鸣谦的被子,来回摇着他的头:“起来起来,今天家里有客人要来。”
方鸣谦揉着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早上六点一刻,他揉着眼问:“什么客人这么早来?”
“我让你早点起来,养好精神做准备,你先去帮我们买早饭,”方木根掏出一块两毛钱,递过一个搪瓷缸,一根筷子,精确地给方鸣谦算了账,“六根油条,两个麻球,两杯豆浆。”
油条一毛钱一根,麻球两毛钱一个,豆浆一毛钱一大勺,一大早没懒觉睡,还没跑腿费,这就是亲爹搬家的代价。
方鸣谦跑去黄水河边早点摊上,排队买油条,六根刚出锅的油条穿在筷子上挑着,两只麻球装在塑料袋里,又去打了两大勺豆浆。
方鸣谦端着一茶缸豆浆,挑着一排红油条回了家,往桌上一放说:“我想吃小笼包。”
方木根喝一口豆浆,瞪了他一眼:“想吃小笼包?你怎么不去天上吃龙肉?你豆浆怎么没加糖?”
“你又没说要加糖。”
“笨得跟猪一样,买豆浆的地方加糖免费,自己回家加糖要花钱!去厨房拿碗来!”
方鸣谦去厨房拿了三只碗,喊亲妈李秀兰起来吃饭,李秀兰睡眼惺忪坐在桌前吃了一个麻球,方鸣谦盯着剩下的一个麻球,方木根飞快拿起麻球塞进嘴里,指指油条:“我教你,你把油条撕开,泡在豆浆里,泡胀了再吃,一根就能吃饱。”
方鸣谦把油条撕成一截截,泡在豆浆里,等油条吸饱了豆浆,一块块塞进嘴里,吃完一碗油条泡豆浆,方鸣谦一抬头,桌上只剩下一根油条了,他伸手想拿,方木根飞来一筷子打在手上:“油条有铝,小孩吃多了要变笨的,你别吃了。”
“爸爸,那你就不怕变笨?”方鸣谦看着方木根大口嚼油条,心生怨愤。
“我这个年纪笨就笨,我又不用读书了,你还要考试呢。”
“我看你就是油条吃多了,脑积水,”李秀兰对方木根说,“你是不用读书,不用考试了,那我问问你,你现在才三十几岁,以后想干什么?”
“我想通了,我现在的任务,就是享受生活。”方木根坐上沙发,把两只手抱住后脑勺,“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从创业青年一下变成虚无享乐主义者,亲爹的转变让方鸣谦感觉猝不及防。
“爸爸,你为什么不做生意,要享受生活了?”
“像我这样,什么都有了,一切都稳定下来,就可以开始享受生活了,”方木根没有理会儿子的挪揄,展开双臂感慨,“生活有很多美妙之处,需要用心去发现。”
“你中午不是喊小邵来吃饭?”李秀兰问,“菜买了没有?烧什么想好了没有?”
“你真是扫兴,这些事等会再说,”方木根摇摇头,“方鸣谦,你去给我泡杯茶,泡完茶再把碗洗了。”
方鸣谦忍着一口气泡了茶,又洗了碗,干完这些就跑去外公家院子,李锡生和木工师徒三人都在干活,方鸣谦咬咬牙,当众参了方木根一本。
“公公,我爸现在把我当童工,什么事都叫我干。我能不能住回来?我不想跟他一起住。”
院子里几个人都笑起来:“他怎么把你当童工了?”
方鸣谦把早上的事说一遍,李锡生还是笑:“那没办法,你在我们这里享福享惯了,也要让你到你爸爸手下锻炼锻炼。”
方鸣谦还想说什么,方木根在对面屋里大声喊起来:“方鸣谦,你死到哪里去了?给我回来做事。”
方鸣谦苦着脸跑回屋里,方木根从冰箱冷冻室里,拿出来一条冻得硬梆梆的大鱼丢过来,方鸣谦没接住,大鱼砰咚一声砸在水泥地上,方鸣谦大惊:“爸你砸我干什么?我又做错什么了?”
“哪个砸你了?你捡起来,去拿个脸盆装点水,泡着解冻,等下把鱼鳞刮了,我现在去买菜。”
“鱼鳞要怎么刮?”
“用刨子刮!不然用指甲扣?!”方鸣谦指指厨房,“猪脑子,快去解冻。”
方鸣谦站在水池前接水,看着方木根从窗户前走过,感觉自己成了拐子家的曹月亮,天天在厨房里忙活。把冻鱼丢在脸盆里泡着,方鸣谦就去开了电视。
看着电视,想着克赛,方鸣谦又开始想自己和秦婉璐的事,她干嘛一直不和我说话?就算骂我,也比不理我强啊。没睡醒的方鸣谦迷迷糊糊打起了瞌睡,耳朵忽然一痛,睁眼一看,方木根已经买菜归来,站在眼前单手揪着他右耳问:“你还有时间看电视?!鱼鳞刮好了?”
方鸣谦冲去厨房拿起刨子,把一条黏糊糊冷冰冰大鱼按在水泥池里,推刨花一样刮起了鱼鳞,刮得满鼻土腥味,一脸不乐意。方木根进来指点一番,又丢给他一把空心菜:“刮完鱼鳞去拣菜叶,把有虫洞的叶子都摘掉。”
方鸣谦端着板凳坐在客厅,摘起了空心菜,门厅光线一暗,方鸣谦扭头看去,一个胖墩墩留着两撇八字胡的男人站在门口:“你是方鸣谦吧?你爸爸呢?”
方木根在厨房里应了一声:“小邵你进来,方鸣谦你怎么不喊人?”
方鸣谦苦着脸嘟囔了一声:“邵叔叔好。”
“你可以嘛,还会帮你爸爸做事。”邵建新穿一套工作服,奇特之处是脚蹬一双布鞋,敞开的衣襟里扎一条宽布腰带。
方鸣谦见到宽布腰带,顿时来了兴致发问:“邵叔叔,你扎这样的腰带,是不是练武的?”
“略懂一二,”邵建新摸摸两撇八字胡,“怎么,你也有兴趣?”
“我在学校老被人打,”方鸣谦说,“干不过他们,我要是会武术,早打飞他们了。”
邵建新用脚尖把空心菜往边上一拨:“那我教你一套虎鹤双形。”
不等方鸣谦反应过来,邵建新就站在客厅中间,摆好架势,打起一套拳来,看得方鸣谦目瞪口呆,这套拳打得刚猛带劲,雄浑有力,有道是:虎爪如大虫扑兽,鹤翅为凌空击水,浩浩若五爪金龙,盘盘似老僧入定。
只见邵建新施展长桥大马,在客厅方寸之地腾转挪移,使出抡臂砸拳,接上跃步冲拳,一招马步横打,旋即转身劈掌,腿似魁星踢斗,拳如猛虎下山,打得虎虎生风眼花缭乱,打到兴头上,又亮出醉酒八仙、乌龙摆尾这些高难度动作,什么带马归槽,什么拨草寻蛇,最后一式还魂抱鹤,口中大喝一声,徐徐收气,扭身探臂摆出虎鹤齐鸣架势。
方鸣谦顿时从板凳上跳起来鼓掌:“邵叔叔,你收我做徒弟吧,学会你这套拳,我看还有谁敢欺负我。”
邵建新啪地一拍手掌,摆出一个李小龙的姿势说:“教你可以,但练武的目的,不是为了跟人打架。”
“那是为了什么?”
“强身健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绝不饶人。”邵建新摸摸八字胡,“我以后就教你几招防防身吧。”
方木根从厨房里出来:“你还不快点拜邵叔叔当师傅?”
方鸣谦人来疯劲头上来,单膝跪地一抱拳:“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起来起来,”邵建新扶起方鸣谦,看看方木根,“方师父,你家儿子没有你说的那么笨嘛。”
“他那张嘴,天天在学校里惹事,到处被人打,你好好教教他。”方木根说,“我去厨房准备准备,等下就烧菜。”
方木根去厨房里忙活,邵建新把方鸣谦拉到墙边:“练武的第一步呢,首先是要蹲好马步,马步蹲好,下盘才稳,我先教你怎么蹲马步。”
他要方鸣谦背靠上墙,撅起屁股蹲好,两手平举:“蹲马步,要四平,手平腿平脚平背平,你才学,就先靠着墙蹲马步。”
邵建新一一指点过方鸣谦各处细节姿势又说:“我教你一个动作口诀,叫脚尖内扣,膝盖外张,膝不过尖,沉肩坠肘,你记住没有?。”
方鸣谦默念了几遍:“脚尖内扣,膝盖外张,膝不过尖,沉肩坠肘。”
“这个是外功,蹲马步的时候还可以练内功,”邵建新说,“你闭上眼。”
方鸣谦闭上眼,邵建新在他耳边说:“想象一下,你现在头顶蓝天,脚踏清泉,怀抱婴儿,两肘顶山。”
方鸣谦想了一下,蓝天白云,自己脚下两汪清泉汩汩冒水,怀抱婴儿?还是算了,小孩臭烘烘的,方鸣谦咧嘴一笑:“师傅,你是不是在教我练气功?”
“练武之人最忌心浮气躁,要心平气和,一吐一纳,心如止水,这是练心的方法,”邵建新拍拍方鸣谦的胸,“你现在跟着我口号做深呼吸,呼,吸,呼,吸。”
方鸣谦把两个鼻孔张大,缓缓吸气呼气,果然觉得心里安静下来:“师傅,我能不能睁眼?再闭眼我要睡着了。”
“你这混小子,叫你练心法,你就想睡觉?”
李秀兰从街上买了一大堆卤菜回来,进门一看:“小邵,你在教他练功?”
邵建新点点头:“他说在学校老被人欺负,我教教他,师娘,你买这么多菜干什么,你也太客气了。”
“你第一次来我们家吃饭,当然要多买几个菜,”李秀兰看方鸣谦一眼,“你以后好好跟你邵叔叔学,他本事很大的,有两样绝学。”
“两样绝学?邵叔叔你还会什么?也教教我。”
“你邵叔叔还会给人把脉看病,针灸推拿。”李秀兰说。
方鸣谦忽然想起一件事,对李秀兰开口问道:“妈,我听说高燕爸爸妈妈离婚了,有没有这回事?”
“你问这个干嘛?”李秀兰叹一口气,“你怎么知道的?”
“他们说的,妈,什么叫离婚啊?”
“离婚就是两个大人结了婚,又不想在一起过了,就去法院离婚。”
“那他们干嘛还要结婚?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邵建新指指方鸣谦:“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在学校总被人打了。”
“为什么?”
“你这张嘴巴不会说话。”
“我怎么不会说话了?我要想说可以一个人说一天。”
“你总问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李秀兰皱皱眉,“你心里一点都不健康。”
“那她爸爸妈妈为什么要离婚?”
“我哪晓得,可能感情破裂了吧。”李秀兰说。
方鸣谦点点头:“你这样一说我就懂了,就好像我跟陈奇峰翻脸一样,感情破裂了。”
方木根从厨房走出来,笃笃笃三个毛栗子飞上方鸣谦脑门:“你跟他翻什么脸?小小年纪还感情破裂了,我不打你难受是吧?”
方鸣谦想想,不能说出实情,戳方木根的痛处,摇摇头:“没什么,他就是眼红我成绩比他好,黄老师更喜欢我。”
“师傅,”方鸣谦赶紧转移话题,避免方木根继续追问,“你会针灸,那肯定懂穴道。”
“嗯。”邵建新摸着八字胡。
“那你就教我点穴吧,我学会点穴,也不用练马步了,直接过去点穴,定住!”
邵建新给了方鸣谦一巴掌:“投机取巧,什么点穴,都是骗人的,你想练武,就老实点从基础练起,等你马步蹲好了,我再教你打虎鹤双形。”
“师傅你再教教我心法,我练练气功。”
邵建新点点头:“你舌尖顶住上颚,再想象一下,小腹,也就是丹田,有一丝真气缓缓涌出,一股热流缓缓上升到胸口又散开,游走在四肢百骸之间。”
方鸣谦努力想象了一下。
“怎么样,有没有感觉?”
“我现在有非常强烈的感觉。”方鸣谦撅着屁股说。
他感觉到丹田里不止一股,而是有好几股真气在上下乱窜,势不可挡。
“哦?”邵建新好奇地瞪大了眼睛,“怎么个非常强烈法?”
方鸣谦砰地一声放了个响屁:“师傅,我强烈地想拉屎。”
“那你还不快去!”邵建新气得两撇胡子翘起,一掌拍上他脑袋,“好臭的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