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一早上，为了计划中与高燕的会面，方鸣谦刻意打扮了一番。他穿了一件海军领短袖衬衫，蓝白条纹西装短裤，戴上红领巾，穿上皮凉鞋，还戴上了黑色电子表。

面貌一新的方鸣谦坐上桌吃早饭，大厨方木根瞟他一眼：“你们今天有集体演出？”

方鸣谦拿起筷子：“没有，老师这学期要我们注意仪容，穿得整齐一点。”

方木根弄的早饭内容有点怪，主食是一碗泡饭，佐饭小菜是霉豆腐、酱瓜和腌蒜瓣。

方木根说：“酱瓜很咸，你少吃点，多吃几个蒜瓣，可以增强免疫，预防感冒。”

方鸣谦一个个剥着酸甜的蒜瓣，吸掉蒜皮里的汁液，剥出白玉一样的蒜瓣。

方鸣谦吃得兴起，一口气吃了十来个，方木根紧张起来，合上了瓶盖：“别光吃菜不吃饭，快点把饭吃完！”

方鸣谦扒完面前那碗泡饭，用罢早膳，他背着书包出了门，口袋里揣着要送秦婉璐的邮票，飞快跑进外公家，从小房间糖盒里，抓了一大把大白兔奶糖，塞进书包侧袋。

进了学校，方鸣谦先去高燕那个年级，他从四个班的八扇蓝色木门里一一看过去，终于在二班一堆小鬼头里发现了高燕。

高燕坐在窗边一张课桌上，两根麻花辫上扎着红色蝴蝶结，穿一件蓝底白点连衣裙，两只泡泡袖下露出胖胖的小胳膊，她的两只手上套着一个折纸玩具，开开合合，正在和同学玩东南西北游戏。

“高燕！你过来，跟我玩一下东南西北！”方鸣谦咧开大嘴喊着高燕，高燕一抬头看见方鸣谦，两只眼睛笑成了月牙。

久别重逢，高燕习性未改，隔着老远就咚咚咚加速冲刺，欢天喜地一头撞进方鸣谦怀里：“谦谦哥！你还记得我啊！”

“我当然记得！”方鸣谦刮了刮她胖乎乎的圆脸，“你现在成绩怎么样？”

高燕比出一根手指，又拍拍胸口：“我当班长了。”

“结棍！”方鸣谦竖起大拇指，高燕得意极了，仰起脸摇头晃脑等方鸣谦进一步表扬自己。

方鸣谦看看高燕手里的折纸玩具，玩心上来，指指说：“南五下。”

高燕把折纸开合了五下，两人一看，上面写着“学狗叫”，高燕眉开眼笑：“快点快点，你学狗叫给我听。”

“这是我帮你选的，”方鸣谦开始耍赖，“你叫给我听！”

高燕大咧咧“汪汪汪”叫了三声：“那你小心啊，我现在要帮你选了。”

高燕两只眼睛盯着方鸣谦来来回回看，怜惜地从背得滚瓜烂熟的各种选项里选了一个最轻的惩罚，她自言自语说：“北八下。”

高燕手指开合八下，把折纸一递说：“喏，学猪叫！”

“你们这些小鬼，玩的都是什么，不是学狗就是学猪，”方鸣谦放不下偶像包袱，低头在高燕耳边齁齁齁哼了三声，“我学过猪叫了啊。”

“你以前怎么不来找我玩？”高燕看着方鸣谦，“今天突然跑来，是不是没人跟你玩了？”

“以前你妈不让我找你玩，我家事情也多，现在你上学了，我不就来找你玩了？小心眼。”

方鸣谦解下书包，摸出那把大白兔奶糖递给高燕：“喏，这是我省吃俭用，省下来奖励你的。你拿好了，我要去上课了。”

“你再跟我玩会啊，”高燕看了看方鸣谦的电子表，“还有二十分钟才上课呢。”

“我等下要带早读了，要早点去准备。”

高燕把折纸往腋下一夹，接过大白兔奶糖，一个个塞进泡泡袖里：“那你下课再来找我玩。”

“你放学在门口等我，我们一起走。”方鸣谦说完这句话，刮刮高燕的鼻子，转身走出几步，又回过头冲她呲牙一笑。

据少女高燕回忆，就在那年初夏六月的第二个礼拜一，比自己大两岁的小哥哥方鸣谦，嘴里散发着糖蒜气息，在走廊上阵阵清风和树叶间光影斑驳里，用三声猪叫和一捧大白兔奶糖，俘获了她的芳心。

进了教室，方鸣谦走去李响桌前，掏出装在塑封里的七张邮票往桌上一拍：“好人，帮我给秦婉璐，算我给她赔礼道歉。”

李响看着整套梅花票眼睛一亮：“你哪搞来的？我这套也缺了几张。”

“你先给她，别私藏啊，”方鸣谦说，“她要不生气了，过几天我想想办法，帮你补齐了，你缺哪几张？”

“没问题，我缺龙游，杏梅，还有这个台阁凝馨的小型张，”李响仔细看过，把邮票往文具盒一放，“等着听好消息吧。”

方鸣谦拿着语文课本走上讲台，一个早上办成两件事，心里喝了蜜糖一样甜起来。

下了早读课，方鸣谦就觉得肚子有点胀气作怪，颇有公德的方鸣谦来到走廊上，背靠栏杆一个人站着悄悄放屁。

吴永强跟出来：“我问你，要是你会时间停止，你想怎么样？”

时间停止来源于最新一集克赛号的剧情，恐兽坦克火力超群，各吾负伤，霞光一号陷入蚂蚁地狱，危难之时，阿尔塔夏操纵人间大炮，把克赛发射出去迎战。

蝎状恐兽坦克从尾巴上发出一枚导弹来袭，只见克赛高举右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半圆，大喊一声：时间停止！

时间短暂停止，一切静止不动，导弹带着火焰停在半空，克赛一个箭步上去，抱住停在半空的导弹，一路狂奔，塞进恐兽坦克履带，跑远后又高举右手，划出半圆，大喊一声：时间运行。

轰地一声，导弹在恐兽坦克肚皮下爆炸。

时间停止这个无敌新招引发了全体男生的热烈讨论和无限遐想。

“我要会时间停止，我就去银行，等他们开金库，”方鸣谦举起右手划了一圈，“时间停止！然后走进去，把里头钞票背一麻袋走。”

大家都定在原地，方鸣谦扛着一麻袋百元大钞走出银行，从此过上衣食无忧的快乐生活，方鸣谦对这个幻想很满意：“那你呢？”

吴永强嘿嘿一笑，说出了每个男同学心底的秘密：“我要是会时间停止，我就去女澡堂看个够。”

“你下流！”

“你假正经！”

“什么味道这么臭？”吴永强吸了吸鼻子，“好像腌荞头。”

方鸣谦抓了一把新鲜热乎的二氧化硫气体往吴永强面上一挥：“你仔细闻，我觉得是腌大蒜。”

“你要死了！这么臭的屁！”吴永强干呕几声跑进了教室。

要是我会时间停止……方鸣谦嘿嘿一乐，他想干的事情太多了，首先要把每个班的漂亮的女生都看一遍，平时不好意思盯着看，等到时间停止，就一个班一个班走过去，盯着慢慢看，什么袁虹飞张振振牛莉娜，每个都多看几遍，然后再看看上面几个年级的漂亮女生，譬如珍菲，那种特别臭美的，就给她脸上画几撇猫胡子，方鸣谦嘿嘿一乐。

还要报仇，陈振威这种，就把电光炮点着了，放进他裤裆里，然后再时间运行，陈奇峰嘛，等他站到讲台上，时间停止，给他裤子扒了，让他胡说八道。

考试题目做不来，也时间停止，拿书出看一看，再对一对秦婉璐的答案。可惜时间停止不能让秦婉璐原谅我，在幻想里走上人生巅峰的方鸣谦叹一口气，忧伤地又放了几个屁。

第二节课间休息，李响带来了坏消息，她把一套七张邮票还给方鸣谦：“她不要，叫我还给你。”

“她为什么不要？”遭到拒绝的方鸣谦心里一阵失望。

“反正她不要，还叫我不要帮你传话了，我看你你完蛋咯。”李响幸灾乐祸。

方鸣谦心灰意冷看看邮票：“那你这套缺哪几张？现在就拿吧。”

“这个啊……”李响犹豫起来，又给了方鸣谦一点鼓励，“你先留着，万一你们和好了，她就会收了。”

“你说我要怎么办？跟她说话她不理我，送她邮票她也不要，也不说到底为什么，我都烦死了。”方鸣谦苦恼极了。

“你活该，你还不知道为什么？”李响眨眨眼。

“是因为陈奇峰在讲台上说的那些话？”

“不是，”李响摇头，“你好好想想。”

“陈奇峰写的那些口号？”

“也不是。”

“那到底为什么？”方鸣谦焦躁起来。

“我跟你说，你上次摸别的班那些女同学脸，她可生气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方鸣谦竖起大拇指，肚子一阵哀鸣：“我知道了，好人，我一定帮你把邮票搞来。”

到第四节课时，方鸣谦肚子一直咕噜咕噜响个不停，他反复揉着肚脐眼，听到方鸣谦肚子的动静，同桌孙雪婷警惕又嫌弃地看他一眼：“你别放屁熏我啊。”

“你吃多了红薯的那天我才倒霉，”方鸣谦小声说，“闻了你一天屁，我都没嫌你。”

“不行你就请假赶快去，”孙雪婷说，“你肚子吵死了，跟青蛙一样。”

强烈的道德感迫使方鸣谦一直忍到下课，一出教室，他就在楼梯上偷偷放了两个屁，过了一会后面下楼的同学骂起来：“谁啊？放这么臭的屁！缺德！”

方鸣谦嘿嘿偷笑起来，叫你们骂我，他又悄无声息放了两个。

走到学校门口，排空怨气的方鸣谦浑身轻松，高燕正揪着自己的红领巾在学校门口张望，方鸣谦连忙走上去喊她，两人走过铁皮桥，高燕就拉着他的手，大力晃起来，仿佛回到了红砖楼岁月。

方鸣谦问高燕：“要是你会时间停止，你想干什么？”

“时间停止是什么？”

“你没有看克赛号？”

“看了几集，没有花仙子好看，”高燕想起画面点评说，“那个恐龙傻死了，就是人批了一层皮演的，还是花仙子漂亮。”

方鸣谦不厌其烦给高燕讲解起剧情，格吾和阿尔塔夏公主之间的心灵感应引起了高燕的共鸣：“我今天早上就有心灵感应，你要来找我玩。”

“我要会时间停止，就去银行背一麻袋钱出来，然后到你们班上，在你桌子里偷偷放两张，给你买糖吃，你呢？”

“我不要什么时间停止，”高燕摇头晃脑，“我只要心灵感应就够了，这样知道你平时都在想什么。”

“那你心灵感应一下，”方鸣谦肚子一阵阵咕噜，“我现在在想什么？”

高燕试着心灵感应了一下，嘿嘿嘿坏笑起来。

方鸣谦捏她的胖脸：“笑得这么开心，你感应到了什么？说来听听。”

“我感应到你想……上大号！”高燕哈哈笑起来，“一路上你肚子叫就没停过。”

“感应到别人上大号，那你会不会也有感觉？”方鸣谦坏笑，“我去上大号，你坐在教室里，我拉出来觉得好爽，那你是不是也会啊一声好爽。”

“咦！谦谦哥你好恶心，”高燕皱起眉头，“我不要心灵感应你上大号，关闭！”

走到青年商店边上垃圾堆前，方鸣谦闻到了垃圾堆传来的阵阵臭味，他想借着臭气的掩护排放一点温室气体。

预感到这一回气体排放量很大，方鸣谦放慢了脚步，两脚一前一后，装作在思考问题，悄悄启动了闸门。

一开闸，温室气体就开始呜呜呜排放，像吹起了一只冲锋号，方鸣谦连忙大声咳嗽掩盖这动静，咳到第三下时，闸门处突然一阵抽搐，丹田一股暖流，想起邵建新教的内功心法，方鸣谦连忙用舌尖抵住上颚，气运丹田，想要硬生生关闸截流，在心里大喊了一声：时间停止！

然而温热的感觉从屁股上弥漫开来，一路往下蔓延，方鸣谦大惊失色，连忙把书包从肩上解到臂弯处，把书包放下挡住屁股，顺带伸手一摸，摸到湿哒哒臭烘烘一滩，顿时魂飞魄散。

“谦谦哥你怎么了？”高燕回过头，好奇地看着方鸣谦。

“你先走吧，我想起点事情，”方鸣谦说，“我要先回家，不陪你走了！”

说罢方鸣谦用书包挡着屁股，鸭子一样左摇右晃朝家里跑，风一吹，大腿后和小腿肚上凉冰冰的一片。

“谦谦哥！”高燕看了一眼就发现了方鸣谦的问题，她为方鸣谦感到担心，在路上高喊起来，“你粑粑拉裤子上了！”

方鸣谦耷拉着书包，一拐一拐往院子里跑着，时间为什么不停止？他羞愧万分地想。